德妃清宫日常(清穿)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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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云珠侧头听着康熙的话,点头同意,她笑着说道:“既如此,便让小欢子去臣妾舟上取来衣服。”
这还是云珠第一次登上御舟,她的一应物品,御舟上全无准备。
康熙却神秘地笑了:“不用,朕自有安排。”
这几年来,康熙已经彻底褪去身上那丝青年帝王的青涩,完全是权柄在握的帝王模样,成熟稳重,威严赫赫,这等神秘模样的康熙,云珠也久未见到,她顺着小太监的指引,往浴室而去。
热水早已被大力的太监们抬着,倒入浴桶,白雾升腾在不大的浴室之中,云珠惬意地泡在其中,在秋菊和冬梅的服侍下,用胰子细细地将每一根头发都搓洗干净。
热水便得微凉,云珠的指甲缝里都没有了鱼腥之味后,云珠懒洋洋地从浴桶里走出,正好瞧见捧着刚熏好衣服过来的宫女。
“这是?”云珠惊讶地翻着托盘上的衣服,愣了愣,笑了出来。
康熙在前头的船舱里等着,突然听到后头传来环佩奏鸣之声,循声望去的康熙,眼神突然定住,全是惊艳之色。
只见从掀起的帘子后走来的女子,上着大袖圆领花冠裙袄,下着素白绣花月华裙,清风徐来,裙间褶皱如月华流淌,云珠手执团扇遮面,正可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真真是个江南绝代佳人。
唯有从月华裙下,若隐若现探出的绣鞋,才能窥见不同。
“万岁爷。”云珠移开团扇,对着康熙粲然一笑,康熙从怔忪中回过神来,笑着对云珠伸出手:“不知德妃娘娘,可愿陪朕同游。”
云珠眼神骤然亮了,眼前的康熙,同样换下威严势重的龙袍,身着石青色锦袍,看着便是普通富人模样,唯有周身难掩的气势,像其他人昭示着此人非同寻常。
这般打扮,这般言语,莫不是康熙要微服私访!
果然,康熙随后便说道:“这一路行来,朕只见花团锦簇之语,所见所闻皆是繁荣,然而我大清治下,年年有灾,年年有患,现如今所瞧见场景,均为他们想让朕所见,朕欲私去民间走访一番,爱妃可愿同我前往?”
真真正正的深入民间,比在船上有意思多了,云珠闻言,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握住康熙伸出的手,往外走去。
第140章 私访(二)
一行人轻车简从,从御舟上乘着小舟,悄悄上岸。
此时已到高邮境内。
对于高邮,云珠业已模糊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高邮的咸鸭蛋。
然而此时的高邮,却和云珠想象中的江南锦绣地,人间富贵乡全然不同。
从只见沿着河道不远处,道路上,房屋外,全是淤泥的痕迹,在龙舟上隔得远,看得并不清楚,但当他们走近了细瞧之时,却只见到处都覆盖着淤泥,这几日日头不错,但这淤泥却全然没有晒干的模样,康熙以及随行护卫,穿着靴子倒也没有不便,然而云珠穿着的精致绣鞋,一脚下去,便踏入淤泥之中,怎么都拔不出来。
云珠试探着挪动,却觉得脚下被紧紧束缚住,半点也不能挪动。
宽大的月华裙将绣鞋遮盖的严严实实,外人无法觑见云珠的模样。
见云珠停下,康熙也止住脚步,疑惑地看了过来。
云珠抬起头,由于用力,她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见着康熙的眼神,云珠为难地望着,略带尴尬的说到:“爷,我的鞋被陷入了泥中,”康熙走进,扶着云珠的胳膊,温和说道:“别着急,我扶着你,你试试能不能拔出来。”
云珠将身子重心倚靠在康熙身上,稳住身形后,脚下发力,却只见被白绫布袜包着的脚露了出来,绣鞋却陷在泥里一动不动。
云珠和康熙面面相觑,还是云珠最先镇定下来,她冷静道:“小欢子,去最近的铺子,买双鞋过来。”
小欢子连忙应了。
“夫人,这儿可没有铺子哩。”小欢子还未离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随行的侍从们赶紧围上来,将主子护住。
然而这次外出,本就是微服私访,为了避免兴师动众,康熙和云珠是悄悄地从御舟上离开,没有带上几个服侍的人,尽管他们一拥而上,也没能将康熙和云珠两人遮得严实。
这让来者一眼便看到了云珠狼狈的样子。
“夫人,这儿村野之地,家家都是自己纳鞋。”云珠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身形不高,脊背佝偻,瘦小的身子杵着树枝做成的拐杖,颤巍巍地站着。
见着云珠的视线,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如若夫人不嫌弃,便去老妇家歇歇脚,老妇人给您去其他人家问问,淘换上一双新鞋。”
云珠心下一动,向着康熙望去,只见康熙亦是目光灼灼,目光相触间,彼此瞬间明了对方心思。
康熙此行,本就是为了体察民生,能借此了解此地百姓实际生活,揭开一路以来接驾官员营造的花团锦簇,倒也不错。
想到此,康熙颔首:“既如此,便劳烦老夫人了。”
“当不得,当不得。”老妇人连连挥手,阻止了康熙的称呼。
老妇人又向云珠看去,目光直直盯着云珠脚下,云珠被盯着,白绫布袜子包裹的脚趾不自在的微微蜷缩着,却只见老妇人扶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弯下腰,略施巧劲,便将云珠一行都束手无策的绣鞋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老妇人手中的绣鞋,精致的绣花早已被脏污浸染,全部不见,就连鞋内也灌满污泥,全然伸不进去脚。
云珠深吸口气,想着淤泥那黏答答湿乎乎的感觉,视死如归地将脚伸了过去。
“行了。”在云珠袜子碰到绣鞋的前一秒,康熙轻笑着止住了云珠的动作。
“这鞋还能穿吗?”康熙嫌弃地望着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绣鞋。
云珠咬咬嘴唇,若不是别无他法,她也不愿再穿着鞋,但事已至此,在这河道旁,不穿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真在这地儿耽搁康熙的正经事情?
“上来。”见着云珠为难的模样,康熙不再多言,转过身,在云珠身前蹲下,示意云珠上来。
“爷!”云珠惊呼出声,她从没想过,康熙居然能够做出这等事情。
莫说云珠,就连康熙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冲动之下做出如此之事。该如何说呢,作为马背上打天下的旗人,康熙这些年从没有扔下过骑射,背着一个女子走段路,绝非难事,然而,作为帝王,他又何曾如此纡尊降贵过,就连年少时,和舍赫里氏感情正浓的时候,都没做过如此行为。
也不知怎么,见着乌雅氏皱着眉头的模样,他头脑一热,便做出了如此举动。
云珠犹豫着:“爷,这不合适,要不让小欢子背着我?”
随行宫人再少,找出一个太监背人再简单不过,为何之前却没有想到,康熙黑着脸,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作为帝王,他都已经将话说了出去,又如何能够返悔,康熙黑着脸催促:“别折腾了,赶紧上来,再不走时辰便晚了。”
云珠眼中含着笑意,轻巧地扑到康熙背上。
在随行宫人堪称惊恐的目光中,康熙背着云中,向着老妇人指着的方向而去。
能随康熙出来私访的宫人,都是乾清宫里最机灵的那些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尺,云珠毫不担心这些人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心安理得地趴在了康熙的背上。
不得不说,康熙这么些年坚持习武还是卓有成效,不短的一段路走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就连呼吸,也只粗重几分。
云珠悄然贴上康熙宽厚的背脊,闭上眼,遮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老妇人笑呵呵地在前头领着路,心里想着,这家主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没走多久,云珠便感觉康熙停住脚步。
“到了到了。”老妇人笑着说道。
云珠也睁开闭了一路的眼睛,打量前方,只见正对着她的是一个不小的农家院落,正面是五间由黄土堆砌的正房,东边是略小上几间的厢房,西边则是厨房、库房,库房旁边搭着一个防风挡雨的牛棚,里面一只苍老的牛正头也不抬地吃着草。
篱笆将这几间屋子围住,形成一个不小的院落,院落的左边,挖了几垄菜地,此时菜已收完,菜地里只见光秃秃一片。
几只鸡鸭在院子里自有地走着,时不时低头啄上几口地上的东西。
小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槛上,见着来人,汪汪地叫出声来。
在村子里,这已经是大户人家了。
“这是怎么了?快进来。”屋主被狗叫声吸引出来,是一个同样雪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子的老翁,他见着形容狼狈的一行人,赶忙热心地招呼进门。
“这夫人刚刚踩了淤泥,没法走呢。”老妇人对着老翁交代:“厨下有烧好的水,你给夫人打水梳洗一番,罗婶前些日子刚纳好双鞋,我找她去淘换一番。”
说完,老妇人又颤巍巍地扶着拐杖,往外走去。
云珠使个眼神,小欢子立时反应过来,亲热地凑上去,扶着老妇人往外走去。
老翁行动亦是颤巍巍的,但他还记着老妇人出门前的叮嘱,拄着拐杖便要往厨下走去,康熙眉头一皱,无需多言,梁九功立时便将老翁扶着坐下,亲热地笑着:“老人家,您坐在,有什么事情,您吩咐好,我保管给您办得妥妥的。”
“这可使不得哩,远来是客,怎么能让贵人你们动手。”老翁连连拒绝。
梁九功依然笑呵呵的:“我家主人第一次来贵宝地,想和您聊聊,您老便安心坐着,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便好。”
老翁这才安心坐下,絮絮叨叨的对着梁九功交代一番,梁九功很快便将茶水泡好,又端来水轻云珠梳洗。
云珠悬着脚坐在椅子上,受了梁九功的这番服侍,此时的云珠,也不是前些年在宫中战战兢兢的小贵人,梁九功的这份服侍,她已经能够坦然受着了。
“老人家,今年多大岁数了?”康熙和老翁说话时,全然没有对着臣下的威严模样,就连用词,也特意挑了最平实的语言。
“老小儿今年九十七啦。”老翁呵呵笑着,露出干瘪的牙床。
九十七,不仅康熙,就连云珠都惊了一下,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这老翁都活到九十七岁,简直是人瑞了。
“九十七,那你出生那年,还是前朝神宗皇帝在位啊。”康熙感叹不已。
清朝入关也不过堪堪四十年,这老翁出生在万历年间,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个前朝皇帝,堪称经历了六代的老人。
若是再加上大顺的闯王,说是历经三朝七代也不为过。
“什么神宗不神宗的,老小儿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年日子乱着呢。”老翁挥着手,陷入了回忆:“那些年,不是这儿打,就是那儿打,又是大雨又是干旱,赋税还一年比一年重,真是逼得人要过不下日子了。”
康熙的腰慢慢坐直,他看着老翁,慢慢问道:“那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吗?”
这问话,实在诛心,从这老翁家中摆设便能看出,这是汉人,对着他问这问题,让老翁如何回话?
云珠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为老翁捏一把汗,虽说康熙胸怀还算大度,不会轻易动怒,但前朝和今朝本就是个敏感事情,若这老翁一个不好,说些怀念前朝的事情,康熙会如何行事,就连云珠都不能保证。
就连侍奉在侧的宫人,也都低下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这份暗潮汹涌老翁浑然不知,他喝上一口水,将嘴中咬着的茶叶梗吐到地上,这才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回话。
第141章 牛痘
“好,也不好。”康熙的这个问话,老翁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交叉着,紧紧握住,满是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更加明显,他顿了许久,慢慢说道:“承蒙祖上庇佑,老小儿家中有着薄田几亩,日子倒也算过得下去。”
“可是,这贼老天。”老翁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这贼老天,是真不给人活路啊,一下雨,黄河便年年泛滥,刚种下的稻子,转眼就全被淹过去,那一片的田里,全是黄河水,厉害的时候,村子也被淹得不成样子,贵人踩着的淤泥,就是被黄河水带上来的泥巴。”
浑浊的眼泪从老翁脸上的沟壑间流下,老翁早已不甚清明的眼中,满满都是痛苦。
“我瞧你们家有鸡有牛,日子想是过得不错?”康熙神色不动,闲话家常般继续问着。
老翁老泪纵横的脸上总算露出笑意,他咧着已经没有牙的嘴,笑着说道“于大人是个好官,但凡我们这儿出点什么事情,必然会开仓赈灾,又派人给我们稻种,总能应付过去,甚至这个牛,也是官府发的哩。”
“官府发的?”康熙眉毛扬起,这却是他之前未曾听说的事情。
“是哩,我们这些人,在地里讨食了一辈子,耕牛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黄河水一淹,家家户户拖家带口的往外逃去,家里的家畜什么也顾不上了,东西被水淹了,洗洗晒晒还能用,这牛没了,可真是要了命了。”
老翁说着,眼眶通红,想起了年年如一日被水淹没的痛,土地家园,是每个人心里最深的执着,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让房子田地都被河水淹没呢。
擦了擦脸,老翁勉强笑着:“人老了,话也啰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