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少数两个人意识到刚才发生了异样的事,但是在他们眼里,只看见两道流星从夜空上划过,丝毫没有意识到是两个人窜到千层塔大狱中间的那一层。

上官滢滢攀着上一次来过的窗口,意识到这是关押着张氏的那一层。

她试探着看了看义兄,挑了挑眉,朝里面努努嘴。

义兄别过头,不去看她,直视着前方,点了点头,带着她一跃而下,来到这间黑黢黢的屋子里面。

他们没有再走动,而是站在门后,透过门边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情形。

只见外面有两间牢房开着门,一间里面关押着张氏和另外一些穷凶极恶的犯人。

这间牢房旁边的那一间,便关着上官建成。

上官建成的待遇不错,居然一个人住一间牢房,也不像张氏被关在黑暗的铁笼子。

他这间牢房,有床有桌有椅子,桌上有茶壶小菜,床上有被子枕头。

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这牢房洁净整洁,和旁边那间满是铁笼子,发出阵阵臭味的牢房相比,简直是山庄胜地。

难道赵大掌柜给她爹使了银子?

上官滢滢张口想说话,义兄戴着手套的手无声无息绕了过来,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上官滢滢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会再说话了。

义兄的手才慢慢移开。

兄妹俩站在这间黑屋子里,看着外面的光亮,也看见一个人从他们旁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上官滢滢紧紧盯着这个人。

她认得这个人。

她记得很清楚,这个人是顺宏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苏公公。

他怎么也在千层塔大狱?还在他们旁边的屋子里?

上官滢滢略一沉吟,也感觉到了他们旁边的屋子里也有人。

不过其中两个人应该是没有功夫的普通人,另外四五个应该是护卫或者随从,都是有功夫的。

上官滢滢学了功夫,见识不一样了,就察觉出来,顺宏帝身边的这个太监大总管,原来身怀绝技……

苏公公奉了顺宏帝的命令,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上官建成的牢房前,看着狱官问他话。

“上官建成,你当初是如何认得张氏的?”

“我如何认得的?这有什么关系?她死了男人,又只有一个女儿,被李家人欺负得走投无路,我见她可怜,便帮了她一把。”

当然,他不会说自己一看见张氏,就魂飞天外,心心念念只是要将她弄到手。

“你娶她为填房的时候,可知道她跟东临人有联系?”

“胡说!她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寡妇!跟东临有屁联系!”上官建成大怒,“你们还要污蔑她不成?!”

“上官建成,我不怕老实告诉你,东临锦衣卫督主李夏,亲口承认张氏是他东临锦衣卫麾下。就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你还要护着她,跟她在一起?”

上官建成吓了一跳。

这话可没有人告诉过他。

“你说什么?东临锦衣卫督主李夏亲口说樱雅是他锦衣卫的人?”上官建成变了脸,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包括皇后娘娘。”那狱官又道,“而且张氏不仅是东临锦衣卫的人,更是东临督主李夏的人。这种女子,你还要她吗?”

上官建成脸都绿了,他握着拳头,愤怒地道:“越说越离谱了!我不信!不信!”

“不信?”苏公公终于发话了,“也罢,把张樱雅叫过来,让她自己跟他说吧。”

那狱官一愣,“啊?真要把张氏带过来?”

苏公公缓缓点头,退了出去。

那狱官不敢不从,带了两个狱卒过来,去隔壁一号房打开张氏的铁笼子,两个人架着她,将她拖了出来,扔上官建成的牢房里。

上官建成只看见一个血肉模糊,散发着恶臭的人披头散发扑倒在他脚边的地上,忙往旁边跳了一下,惊讶地道:“这是谁?”

“这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张樱雅。”那狱官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有话尽管问她,看看我们有没有骗你。”

上官建成听说是张氏,才忙凑了过来,蹲在她面前,用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细看。

张氏身上虽然被用了几次大刑,血肉模糊,臂骨碎裂,腿骨骨折,但是脸上却完好无损,除了有些脏。

上官建成一看见她国色天香的容貌,立刻心疼起来,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脸,轻声唤道:“樱雅?樱雅?是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去。”

张氏恍恍惚惚睁开眼睛,看见是上官建成,发出低低的一声叹息,道:“我是不是在做梦?真的是老爷吗?”

“是我是我,当然是我!”上官建成十分激动地将她扶起来,放到自己床上躺着,他急切地道:“樱雅,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不信你是东临锦衣卫的间者!也不信你会害人!”

张氏苦笑了一下,闭着眼睛道:“老爷,我不是!他们诬陷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是西昌国人,您知道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上官建成一拍大腿,“我早就知道是朱婉清那毒妇故意害你!早知道,当初我就该……”

他猛地闭了嘴,差一点就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了。

张氏的嘴角微微翘起,如何对付上官建成,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男人有哪些软肋和弱点,她一清二楚。

“……老爷,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我想求您一件事,您以后要有了大出息,请帮我照顾飘香,她在上官府待不下去了,我将她送到乡下去了。”张氏缓缓说道,“您帮我照顾她,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偿还老爷的恩典!”

“不用下辈子!你这辈子陪着我就行!”上官建成马上说道,“你放心,我女婿是国公,我一定会让他把你救出来!如果他不肯,哼,我才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总之你放心,不管出多少银子,我都要把你救出来!”

张氏抓住上官建成胸前的衣襟,呜呜哭了出来。

她虽然对上官建成没有什么情意,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上官建成还愿意用一切方法来救她,她还是很感动的。

上官滢滢听得心头火起,但是隔壁屋子里有人比她火气更大。

噌!

她听见隔壁屋子里有人砸了一个杯子,然后听见了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愤懑和失望:“……孽子!孽子!贪图女色,自私愚蠢,不顾西昌国的利益,这种孽子,要来何用?!”

上官滢滢心里一抖。——这是顺宏帝的声音。

不独她惊讶,她身旁的义兄,比她更惊讶百倍!

“陛下息怒!先皇后生了三个儿子,只留下这一根独苗,陛下费尽心机将他安置在江南才养到这么大,不能意气用事啊!”

这是朱大丞相的声音。

上官滢滢茫然了,他们在说什么?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上官滢滢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愤怒,脑子里乱哄哄地,完全没有察觉身旁义兄的异样。

义兄整个人如同磐石一般僵在那里,一双手背在身后,越握越紧。

原来是这样……

义兄的目光牢牢落在上官滢滢的侧颜,看着她眸子里熊熊的怒火,满脸的惊诧,还有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的目光很快又转为晦涩幽深。

义兄忍不住伸出手,想握一握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但是伸到她手边,又缩去。

一直在门边冷眼旁观的苏公公又开口说道:“张滢滢,你做的事,我们都有证据在手。不如,你跟上官建成说清楚,说不定我们大丞相会网开一面,送你回东临?”

张氏眼前一亮,嘴唇翕合着,忍不住就要说出来,但是看看苏公公冰冷阴森的眼神,她又知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自己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回得去大人身边?

张氏反手拉住上官建成,眼含热泪,缓缓摇头,一字一句地道:“老爷,我……我不是东临奸细,都是他们故意陷害我,我挡了大丞相女儿的路……”

上官建成立刻回头,红着眼睛对苏公公和狱官吼道:“你们怕大丞相,难道不怕冯国公?!——我倒是要看看,是冯家厉害,还说朱家厉害!”

居然为了一个东临奸细,想挑起公侯将相之间的争斗了,野心也是不小。

上官滢滢的唇越抿越紧,几次忍不住想冲出去,跟张氏和上官建成理论。

义兄及时出手,拽住她的大氅,才没有让她冲出去。

不过他的手,也是一拽即放,生怕沾到她一样。

上官滢滢这时察觉了,回头上下打量了义兄一眼。

对面的牢房里,有人冲了进来,将张氏拖走,又有人拖了一个大箱子过来。紧接着,有几个穿着囚犯衣服的人也被一个个带了进来。

“上官建成,你自己看。这箱子里面是张樱雅身为东临奸细的证据,还有她这些年为东临做的事。这些人,是东临在西昌国这些年设下的暗桩,都听张樱雅统领。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被她利用了都不知道。如今知道真相了,尚可以悬崖勒马。”苏公公耐着性子劝说上官建成。

那边穿着囚服的几个犯人也开始讲述这些年他们是如何被安插到西昌国,并且从江南跟到京城,听从张氏指挥的。

说得丝丝入扣,很多细节都对得上。

上官建成虽然嘴里说不信,但是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这些不是能够光凭瞎编诬陷就能弄出来的……

十年前,朱婉清被他灌药,这十年肯定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不可能有空专门花十年的时间来捏造证据陷害张氏。

当然,更重要的是,朱婉清身为原配,也是丞相之女,她若是真的要对付张氏,完全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张氏的“通敌叛国”之罪一旦坐实,那是要株连九族的。

朱婉清这样聪慧能干识大体,怎么会玩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昏招?

想到这里,上官建成已经信了大半。

但是一想到张氏倾国倾城的容颜,他就无法忘怀,更无法眼睁睁看她去死。

“这位大人,你们想出这些花招又有什么用?就算张氏是东临奸细,但是她在我身边,这十年规规矩矩,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如果她这么有本事,为什么心甘情愿跟我在一起?”上官建成摇摇头。

他挥一挥手,“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想见朱大丞相,我知道我只是一介商人,没有能力和本事跟朱家做对。但是我还有个好女儿,如果你们真的想杀了张氏,莫怪我翻脸无情。我对付不了你们,对付我的女儿儿子是绰绰有余!”

他这话一出,上官滢滢听见在他们隔壁房里的顺宏帝已经怒不可遏,呼地一下子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他实在不想再听了。

为了一个女人,别说不念家国天下,就连自己的亲生女儿儿子都能拿来做筹码!

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他是怎么生出来的?!

朱大丞相见状,忙跟了上去。

“陛下,陛下,您别生气,这些年……”朱大丞相的声音低了下去,“您一定要三思啊。小辰才十岁,年岁小,如果这一位露了相,小辰可怎么办?”

顺宏帝从千层塔大狱里走出来,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大狱,冷笑道:“他虽然没有养在朕身边,可是朕这些年可有慢待过他?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一力成全他,甚至以一介商人的身份,想娶丞相之女,朕都满足了他的愿望。可是他呢?把这些都当做是理所当然!朕这些年花费的心血还不如喂狗!”

“也罢,暂时留着他的性命,为小辰挡枪吧。”言罢转身就走。

朱大丞相叹了口气,低头跟在顺宏帝身后,他想起了三十多年前,那一个混乱的夜晚,东临大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

西昌国的皇室传到顺宏帝这一代,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大皇子、二皇子相继摔死淹死,现在第三个孩子还未生出来,西昌国就已经面临着灭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