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浴房的门口传来敲门声,还有冯嘉靖低沉浑厚的嗓音,“滢滢。”

滢滢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差一点要滑到水里了,忙站了起来,拿大巾子擦干身上的水,换了干净的里衣。又在外面套上镶了一层薄薄的家常宽松长袄,顶着一头湿发从浴房出来了。

她看见冯嘉靖坐在她常坐的太师椅上,翻看着她放在条案上的一本书,不由有些脸红,嗔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怎么又进来了?”

进她的卧房简直如入无人之地。

滢滢也知道她房里的丫鬟婆子都很怕冯嘉靖,别说拦着他,说不定主动给他开门都未可知。

冯嘉靖回过头,看见她刚泡过澡的肌肤几乎莹润得透明,两颊微有淡粉色,还有淡淡的玫瑰清香,宽大的长袄松松套在她身上,不显臃肿,却更显苗条,长袄下是遮都遮不住的曲线,只是头上的湿发太过碍眼。

“过来,我给你擦。”冯嘉靖抿了抿唇,招了招手,站起来走到妆台的妆凳后面站着。

滢滢嫣然一笑,走过去坐在妆凳上,将手上的大巾子递给冯嘉靖。

冯嘉靖将大巾子罩上她的头发,开始给她揉脑袋上的湿发。

他的手劲不大不小,不紧不慢,力度正好,让她很是紧张的脑袋彻底松弛下来。

头发擦干的时候,她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又要睡着了。

冯嘉靖见她这样困顿,微一沉吟,问道:“你昨晚没有睡?”

滢滢没提防地点点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是啊,昨晚一直在照顾表妹。”

“你表妹怎么了?她怎么会中了chun药?”冯嘉靖不肯放过这个话题,放下大巾子,重新拿过来一块更厚的巾子抱住手,开始给滢滢按摩头皮,“你给她找到了解药?”

滢滢舒服得简直要呻yin出声,她双手托腮,半阖着双眸,喃喃地道:“这事我也难说,但是解药当然找到了,不然表妹的一辈子可毁了。”

“解药是什么?”

“很简单啊,是……”滢滢叽里咕噜顺口说出了药名。

“哦!你怎么会知道这是chun药的解药?”冯嘉靖又问道,“还有,当初你给我的那个可以治红疹的药方,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说到红疹,滢滢立刻清醒过来,但她依然半阖着眼,转了话题,答非所问:“表妹的chun药,应该是皇后娘娘下的手,目的是要让她跟孙煌宇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孙煌宇就可以娶表妹了。”

其实如果真的让孙煌宇得逞,朱宸灵不嫁也得嫁,甚至有可能做侧妃,因为无媒苟合,已经失了体面。

不过看在朱家的势力上,孙煌宇说不定也会对朱宸灵明媒正娶,不然你让人家的姑娘做妾,连正经亲戚都不是,人家为什么要站在你这边,为你出力。

“宝亲王看上你表妹为何不直接提亲呢?虽然你表妹已经订了亲,但跟王家的婚事已经拖了那么久,若要求娶也并不是不可以。”

冯嘉靖觉得手上开始发痒了,才将巾子放下,顺手拿出小瓷瓶,吃了几粒药,然后坐到滢滢身边,侧头看着她,“能够直中取,为何要曲中求?”

滢滢听了吃吃地笑。

冯嘉靖真的是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其实他的意思很简单,是皇后那一边为何要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当然是直中无法取,所以退而求其次,才要曲中求。”滢滢睁开眼,笑盈盈地斜睨冯嘉靖一眼,很是得意自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冯嘉靖对她的小把戏心知肚明,却不去揭穿她,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容,“你是说,他们已经试过提亲了?”

“我是猜的,应该是试过了,但是被拒绝了。”滢滢摊了摊手。

“三哥,你说皇后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娶了我表妹又如何呢?我娘也是嫁给皇子,而且跟他们还是对立的,他们娶我表妹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以为我娘会看在他们娶了我表妹的份上,不为我弟弟争了?”

冯嘉靖唇边的笑容淡淡闪现,“不是这个意思,只要朱家将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他们,朱家必定会分裂。只要朱家分裂,朱家不足为虑了。他们的意思,是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滢滢恍然大悟,吃惊地道:“这是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得到朱家的助力,而是要毁了朱家的助力?”

冯嘉靖点点头,“是这个意思。如果你表妹嫁了宝亲王,以后会跟你娘一样生儿育女。对于朱家来说,你娘是朱家的女儿,朱宸灵又何尝不是朱家的女儿。到时候他们到底帮谁,不管帮哪一方,都对另一方是致命的打击和伤害。所以朱家要么分裂,要么谁也不帮。”

“这倒是。”滢滢深思道。

“所以这两种结果,对你们成王府这边都是不利的。对于宝王府那边,却是大大的利好。因为他们本来没有朱家的助力,娶了朱宸灵,有一半的可能会得到朱家的助力,同时还有另一半可能,是让他们的对手失去朱家这个大助力。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稳赚不赔。有这样的得利的好事,他们怎么能放弃使用那样的手段。”

有了冯嘉靖的分析,滢滢算是明白过来了。

朝堂之争,就算自己得不到好处,只要能打掉对手的好处,那也是对自己利益攸关的好事。

“早知道这些,我们要对宸灵更加保护好了。”滢滢惋惜说道。

如果她早预见到这一点,昨天晚上不是下泻药那么简单了。

“光保护你表妹,只是被动防守,属于下策,因为很多事,是防不胜防。”

冯嘉靖微笑起来,“所以我觉得昨天给皇后和二公主下泻药的人特别厉害。这一招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变被动为主动,实在是高得很。就算是我出手,也不会比这更厉害。”

“啊!你真的这么想?”滢滢眼前一亮,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然。”冯嘉靖一本正经点点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昨天在宫里,有没有看见是何方高人下的药?”

“我没看见。”滢滢差一点脱口而出了,不过还是将将忍住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皇后御膳房的甜品不干净,才让大家拉肚子。”又说:“你怎么断定是有人下药,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原因?”

“不排除这个可能。”冯嘉靖的声音柔和下来,看着她的目光极为温柔:“不管怎样,这一次皇后和二公主重病在床,短时期内是没法再盯着朱二小姐了。趁这些日子,朱家可以好好给朱二小姐的亲事谋划一番。”

说起朱宸灵的亲事,滢滢也发愁了,摇头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唉,定亲都这么久了,王家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我看那王世焕是有心娶宸灵的,但不知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回事?”冯嘉靖摇摇头,“只怕是王家受到了什么阻力,不然怎么会拖这么久!”

滢滢道:“那王家会不会迫于压力,先给王五公子纳妾,再迎娶表妹?唉,不过纳妾也没什么,为了子嗣也是迟早的事。”

“难道,你不介意你夫君纳妾?”冯嘉靖的声音沉了下来,面色更加清冷。

滢滢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已经盈满怒气,忙笑着哄他:“我在意!我当然在意!妾是什么东西?我拿大棍子打出去,还想进我家的门!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冯嘉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被她的虚张声势说服,垂眸淡淡地道:“嗯,兴许以后为了子嗣,还是要纳妾的。”顿了顿,又淡淡地道:“只要你不在乎,我自然不在乎。”

滢滢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有心想拉拉他的衣袖撒个娇,但是手刚伸过去,想到他那种病,又缩了回来,沉吟半晌,低声道:“我在乎的。”

“你在乎?”冯嘉靖抬眸看她,眼里眸光沉沉,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看得见,摸不着。

“我真在乎。”滢滢忙道,“但是我更在乎……”更在乎你有没有子嗣。

滢滢自己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的主母,给冯家传宗接代是第一重要的,别的事情都可以靠后。

如果冯嘉靖的病一直好不了,纳妾势在必行,就算她不肯,冯家也会逼她同意。

与其到时候闹得太难看,还不如现在先做好心理准备。

冯嘉靖冷笑,“看来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你还没有放在心上。”

滢滢记得他说过,他娶她,不是为了跟她生孩子。

但是她也知道。很多男人在情浓之时会这么说,但是在这份热情过后,没有子嗣,是两个人的致命伤。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也没有错,你以后会感激我的。”滢滢鼓起勇气说道。

“你真明白我的意思才有鬼了。”冯嘉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着滢滢卧房大红撒花的门帘道:“南疆的特使带了他们皇帝的国书来了,西昌国的质子要换成皇子,你要小辰多加小心。”说着,自己撂开帘子又走了。

这是第二次,冯嘉靖被她气走了。

滢滢靠在房门口的门框上,看着门外冯嘉靖高大颀长的背影出神。

这人怎么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呢?

以前真不觉得,那时候只觉得他很高傲,眼高于顶,看不起人,但是待人还是彬彬有礼,不像现在说翻脸翻脸。

滢滢回到屋里,靠在熏笼上,跟坐在她身边做针线的小橘和彩铃闲聊。

“你们说,男人到底为什么会喜怒无常前一刻还说得好好的,后一刻翻脸不认人?”

彩铃年纪小,不明白滢滢在说什么,怯生生地不敢接口。

小橘笑了笑,对彩铃道:“给郡主沏壶茶送上来。”

彩铃忙应了是,赶紧出去了。

暖阁里只剩下滢滢和小橘两个人。

小橘这才小声对滢滢道:“郡主,奴婢说句不该的话,您对冯国公真是太不放在心上了。冯国公又不傻,而且聪明得紧,怎么会不知道呢?人家时时刻刻把您放在心上,您却只是敷衍塞责。是菩萨也会激起三分火性啊!”

“啊?不会吧?我有把他放在心上啊。”滢滢捂了捂脸,心情十分复杂。

她真的是把冯嘉靖放在心上,他是她的未婚夫,她不把他放在心上,是要把谁放在心上。

除了义兄以外,冯嘉靖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不过她有些怕他,不能像在义兄面前那样自如。

而且冯嘉靖有那种病,她只有对他敬而远之。

小橘叹口气,也许是她看错了,郡主心里确实有冯国公的,毕竟她对冯嘉靖,和对司徒炀倾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

她低下头给滢滢做小衣,一边缓缓地道:“郡主不要着急。奴婢觉得,如果您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跟冯国公说。冯国公对您那么好,您要对他说实话,他一定很高兴。”

滢滢心里一动。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对于冯嘉靖那种聪明人,耍小聪明是没用的,只有说实话,才能以心换心。

她拊掌道:“小橘,你真厉害!我听你的了。”

“郡主说笑了。”小橘莞尔,“郡主是当局者迷,奴婢是旁观者清。”

“小橘你更厉害了,连成语都用得这么好。来,这支绞丝金镯子,送给你了。”滢滢拉开妆奁匣子,找了一只七两重的绞丝金镯,套到小橘手腕。

小橘吓了一跳,“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郡主我发话,你敢不收?!”滢滢斜睨她一眼,自己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倒在长榻上睡觉去了。

这一次的正月初五饺子宴,在京城的世家大族掀起了轩然大波,被邀请的姑娘有四五个都肚子痛。

因皇后杨玉韵和二公主病得最重,大家也不说什么了,只不过大家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去皇后杨玉韵的饺子宴了。

因此皇后杨玉韵在西昌国举行了三十多年的正月初五饺子宴,在五十年的正月初五,正式寿终正寝。

皇后杨玉韵认为都是孙建成的认祖归宗,因此挡了她的气运的缘故,对他更是看不顺眼,此是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