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灵前诉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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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拦了沈羽去路, 沈羽心中更是焦躁, 她担心陆昭非要问她个水落石出, 又担心自己这不会编瞎话的性子实在与他周旋不了多久,越担心, 越是烦躁,面上却又不敢露些许马脚出来,只是笑道:“陆将这是做什么?”
陆昭却道:“昭知此举不恭,但却能猜到少公心中定是有了什么事儿, 才如此急急退婚不由分说,可此事关乎泽阳一族上下,”他说到此, 紧皱着眉:“只关乎泽阳上下,恕陆昭,不能就此含糊过去, 此事, 必须问的清楚明白, 心中才安定。”
沈羽微微一愣, 心中又是一沉。她站定步子,转而走回窗边,叹了口气。陆昭所言非虚,此事说大不大, 说小却又不小。那夜她软玉温香抱满怀, 心摇意荡春意浓, 可哪里想过退婚对于平常人家尚且都是个不小的事儿, 与她沈氏一族来说,更是与这朝堂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事儿,实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此前,她只是担心着退婚一事会对离儿的将来有所影响,却没有想过这事儿若是在此时提出,在吾王心中,又会有怎样的一番想法?那素来多疑的吾王,会怎样想她沈羽?会怎样权衡这一利弊?会否真如桑洛所说那样简单的就将他那视为棋子一般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背信弃义”退了人家婚事的沈羽?
她越想心中越是沉重,几乎连额头上都冒了汗。陆昭站在她身边,眼睁睁的瞧着沈羽的面色冷了下来,似是有着无限愁绪,心中更觉此事古怪。略一沉吟,确是转而哈哈一笑,拿了酒壶咕咚咕咚喝着酒,坐在桌边叹了口气:“昔日,少公有什么话儿都与我说,如今,怕是陆昭老了,再也帮不上少公你的忙,也罢,少公既然已有决断,那便依着少公的意思,将这婚事眼下就退了。待得祭礼之后,便告知族中人。”说完,竟未等沈羽反应,开门而出。
沈羽心事沉重,听陆昭说了这些话,更是觉得愧疚不已。却又知若是她在陆昭面前再推诿半分,这婚事怕再也难退。可……
她怔怔的待在房中,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终于还是觉得心中憋闷。她知陆昭心中因着她不以实相告的事儿有了疙瘩,然她却又无法将这疙瘩解开,只得让陆昭慨叹而去。可这又能瞒骗旁人多久?若真退了婚,南疆事了,自己迎娶公主,到时一切谎言不攻自破。到了那时,她又该如何对陆昭解释今日的事?
沈羽本就不善权谋,更不会说谎。方才一番谈话,让她颇觉对不住陆昭。可言已至此,若再纠缠反复,到显得她矫情不决。
于是这事儿便也就在祭礼之前如此搁下来。可却又好似根本没完,陆昭与她的态度较往日相比竟是大行径庭,客气了许多,谨慎了更多。时时处处做的妥善全无毛病,可却又让沈羽觉得处处都不对劲,便是陆离都瞧着奇怪,在祭礼前一晚,进了沈羽房中,仔细的关上门,问她究竟与父亲怎的了。何以说了一会儿的话,出来便好像成了生人一般?
沈羽叹声许久,心里也是憋得难过,只得将实情与陆离说了。陆离拖着下巴眨着眼睛竟是颇为不解,只是问道:“少公何以不同爹说你心里的话呢?”
沈羽却是苦笑摇头:“离儿可知,我与公主的事儿,实在有违……”她蹙了眉,叹了口气:“有违纲常伦理,陆将,还是不知道的好……”
“纲常伦理,离儿却不是懂得很多,只是离儿知公主与少公都是好人。”陆离却不以为然,只说道:“你们没有做什么坏事儿,便就是如今互相喜欢了,”她看着沈羽,噘了噘嘴:“又与旁人何干?纵使告诉我爹,他又能怎么样?”
“我只是不想让陆将为我担心,”沈羽面露难色,看着忽晃的烛火,轻声说道:“陆将一生都为泽阳一族,若他知道,我钟情一个女子,日后再不嫁人,他……”说到此,她又是重重一叹,摇了摇头:“我确实也不知如何是好。”说着,又看了看陆离:“离儿可怪我?”
“怪你?”陆离一笑:“怪你做什么?”
“我……未经离儿同意,就与吾王说了这婚事,如今,又仓皇要退,日后,离儿若真的遇见了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喜欢的呀。”陆离笑道:“少公就是想得太多,担心的太多,”说着,伸出手指头在沈羽那紧蹙的眉心间点了点:“再如此下去,少公真是要变成个老头子了。”
沈羽笑了笑,只道:“时候不早,明日一早便是祭礼,离儿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免得明日又起不来床。”
往日中总说自己不困的陆离今日却也不再缠着她,只是点点头便出了门。沈羽站起身子打开门,瞧着陆离一蹦三跳的往自己房中而去,这才吐了口气,径自出了门。信步来到祖祠之中,遣走了两边侍卫,步入殿中,关上门,上了香,便就跪在灵位前面,静静地发起了呆。
她心里面憋得难受,却终究不能与陆离尽述。便是桑洛在身边,她也无法将心中的担忧纠结一语道出。陆昭让她觉得愧疚,陆离更让她觉得亏欠,可她却又不想辜负了桑洛一片真心。这几日中,她甚至有个怪诞的念头,若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那该有多好呢?
可这些话,她又该对谁说呢?
她毕竟不是男子,终究是个姑娘。却又偏偏喜欢上了桑洛。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她泽阳一族,又会如何的遭人诟病?
“时语不孝。”
许久,沈羽闭着眼睛,轻声吐了四个字出来。说完,竟滑下两行泪来。抖着双唇,趴伏在地,复又低声道了一句:“时语不孝。”
之后,便再无一言,及至翌日清晨。
殿门打开之时,沈羽依旧挺直着身子跪在当中,一动不动。只听得身后窸窸窣窣脚步声响,也只是沉着面色闭着眼睛,随着众人趴伏行礼,听着泽阳故老在殿中轻声啜泣,更是悲从中来,本就哭了许久的双目更是红肿酸痛的厉害。
直至晌午,众人离去,独留了沈羽陆离与陆昭在殿中,卜官正跪在火炉边上,手中拿着一叠叠的黄纸往里面仔仔细细得放着,微眯着眼睛,口中叨念着听不清楚的话。
“陆将,”沈羽微微开口,声音极低,一双眉目紧紧地盯着那火烧的正旺的炉子中腾腾的火苗,又随着火苗往上瞧着,在炉子顶上的一个香口之中冒着袅袅烟气,继而飘散到半空,片刻便消散殆尽。她面色凝重,接着说道:“你说,这些金箔纸钱,真的可随着这火,通到咱们去不了的地方,让我父与兄长看到么?”
陆昭蹙着眉头,那一张本就显着苍老的脸因着今日想及太多旧事伤怀更显沧桑,听得沈羽此言,不由感怀点头:“看得到,先公生前,最疼爱少公,想来,他必也早登极乐,在天之灵,定会护佑少公早日收回四泽,再兴泽阳,福泽绵延。”
再兴泽阳。
沈羽幽幽一叹,忽的想起那日在龙泽林中,陆昭浑身是血的跪在自己身前,泣不成声的说着那一句:“公命我,带您回家。”
她喉咙哽咽,吸了口气,低垂着眼睑,握了握拳:“四泽是我泽阳故土,他日,羽定收复四泽,带父亲与兄长,回家。”说着,竟是泪中带笑,看向陆昭,抬手搭在陆昭手臂上轻轻捏了捏:“也带陆将回家。”
陆昭倒是宽慰一笑,只道:“昭岁数大了,回不回家,已无什么执念。只是少公正当年,做什么决定,还是该权衡利弊,三思而后行。少公既已为公,便时时处处都要自泽阳一族人考虑,不可只因着自己心中的私事儿,而枉顾了族人性命。”陆昭说着,叹了一声,瞧着那卜官做完了这一道法事即可离去,便转过身子对着陆离摆了摆手,让她出去关上门。陆离似是有话要说,却张了张嘴终究咽了回去,看了看沈羽,终究还是出了殿门。
随着这大门关上的吱呀一声,陆昭的声音低哑响起:“我这几日前思后想,都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少公素来从不说话瞒骗,一直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可唯独谈起此事,支支吾吾不辩缘由,想来,”他瞧着沈羽:“少公心中的事儿,是一件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儿。”他眉头紧紧绞着,沉思片刻,复又说道:“可难道是中间又出了什么枝节?”
沈羽本就心中悲痛,听得陆昭言语,更是不知该如何回复,可她便是回复,也未必就是真的,若是张口便要说些迟早会被戳破的骗人的话儿,倒不如直抒胸臆来的痛快。她苦笑抬眼,红着一双眼眶就如此看着陆昭,看的陆昭神色一凛,当下住了嘴。沈羽却道:“中间是出了些枝节,只是,却是我没想到的枝节罢了。”
陆昭面上不解,口中嘶了一声正要再问,沈羽却又道:“我着急退婚,一来是真的因着不想耽误离儿,二来是因着……”她顿了顿,却终究不敢看着陆昭的那只独眼,转过身子看向父亲的牌位,压着极快的心跳,缓缓开口,声音虽低,却铿锵有力:“时语,喜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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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爷:哦卧槽你说啥?
沈羽:微微一笑。
陆大爷:我是耳朵聋了还是幻听了?
沈羽:微微一笑。
陆大爷:卧槽这他妈让我这个当了一辈子光棍的大爷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