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原夜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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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的血从桑洛白净的衣衫上透出来, 不断扩散, 哥余阖面色一惊, 瞬而松了手,桑洛便这样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面色惨白了无声息,他往后退了一步,冷哼一声:“却没想到,这公主的骨头这样硬。”旋即对着已是面容凄怆呆立当场的沈羽嘿嘿一笑:“手上的筹码没了, 想来,如今说什么也没了用处。若你们真能杀了我, 便来吧。”言罢,竟转身一纵, 隐入石林之中。
沈羽如梦方醒般大喝一声:“追!追到了格杀勿论!”说话间踉跄着步子飞跑到桑洛近前,蹲下身子将桑洛抱起来, 抖着手慌乱的去探桑洛鼻息,只觉鼻息虽弱却好在一息尚存,胸口那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 可见桑洛如此, 她却难过的厉害,只觉得自己方才实不该将桑洛交于他人手, 让桑洛屡次涉身险境。
她听着四下皇城卫脚步杂乱的往鹿原深处而去, 却哪里还管得了此时哥余阖在何处?只是将桑洛抱起来, 一路往马车之处飞跑, 跑不几步, 只觉得桑洛用力的拽住了自己身前衣服,阵阵闷哼显是疼得厉害,她担心自己跑的太快让她更不舒服,却又不能慢下步子误了她伤势,只能喘息着安慰道:“公主莫怕,我即刻寻医官来。”
片刻,桑洛却虚着声音极其低哑的轻唤:“时羽……”
沈羽身子一颤,心头一跳,低叹了一声:“我在。”桑洛没有回话,却是更紧的拽住了她的衣服,便是喘息都带了颤抖,许久复又说道:“去追……去……”
此时沈羽已带着她到了马车近前,根本无心思去追什么哥余阖,她低声轻劝着桑洛不要说话,命人速传医官来,之后便在那余下的金甲皇城卫惊愕的目光之中亲自抱着桑洛入了马车。
车中独留疏儿一人,但见桑洛这般模样当下吓得三魂七魄都散的没了影,张着嘴半晌都不知说什么,只瞧着沈羽将桑洛平放在那座上,桑洛面上尽是汗水,唇边还挂着一抹血丝,身前的衣衫已然全部被血浸透,在昏黄的烛火下格外骇人。沈羽一双眉目紧紧地看着桑洛,双手握着桑洛的手,生怕一松手这人便要消失一般,便是医官弯着身子上了马车,都浑然不觉,纹丝不动。
医官跪在一旁磕头道了句:“沈公,小人,小人要为公主诊治,还请沈公移步。”
这话说到第三遍,沈羽才恍然抬头,看了看趴伏在地的医官与站在一旁花容失色的疏儿,抿了抿嘴,颇为不舍的松了手,站起身子轻声说道:“我……我……我就在此处守着。若有什么事儿,就叫我。”言罢,走到车门边上,跨出一步关上车门,坐在车夫一侧,疲惫的捏了捏酸痛的眉心。
此时才有先锋兵来报,后军大火已灭,想来应是那哥余叛贼虚张声势之计,伤了三百余个兄弟,方才去寻哥余叛贼的弟兄还未回来,请狼首令是否还要再派人去追。
沈羽吐了口气,一颗心都悬在背后的马车之中,听得此言颇为烦乱,可她想及桑洛在重伤之中还不往让自己去追哥余阖,只得叹声说道:“追,再派三千精兵。把这鹿原翻过来,也要寻到此人。”
待得先锋离去,她靠在车外,抬眼看着一轮明月复又从云间而出,耳畔不断响着方才桑洛的那一声:“时羽……”心里面又难过又觉温馨,她动了动身子,用力握了握拳,竟从心底恨不得眼下就拉开车门进去瞧着,可她却又不能。
沈羽便就这样心思杂乱的等着,许久,车门才拉开,车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出来,医官提着药箱正要出来,但见沈羽坐在外头,急忙低头下拜:“狼首。”
沈羽往侧边让了让,终究还是跳下马车,等着医官将那车门关上,才心急问道:“公主可有事?”
医官只道:“狼首放心,看似凶险,实则那伤口只在胸前刺进寸余,未伤及本元,小人已为公主清理了伤口,上了药,但公主体虚,又流了这许多的血,着实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了。”
沈羽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只道:“若此时回返皇城,公主可受的住?”
医官思忖片刻:“皇城中比眼下这地方好上许多,更好调理。只是车子颠簸,还需慢行。”
沈羽沉思着,旋即命人招了传令兵来,嘱咐说道:“余下四千余属,随我一同护公主即刻回返皇城。立刻开拔,一路慢行,不得有误。”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心中担心桑洛,便就这样徒步走着,一手轻轻放在马车侧边紧闭的窗的窗棱上,一边又跟着队伍慢行。走不多时,窗子微微开了一条缝,沈羽一惊,急忙松了手,但见那缝隙之中疏儿的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正瞧着自己,轻声开口问道:“疏儿姑娘,公主可还好?”
疏儿却轻声说道:“沈公,公主寻你有事儿,烦劳您进来说话。”言罢,便将窗户一拉,没了动静。沈羽呆愣片刻,心中犹疑,看看四周,竟有些不知所措。她明明心中挂念桑洛挂念的厉害,自医官离去之后便想着进去瞧瞧,可如今疏儿传了话儿来,却又为何不敢进去了呢?便又是这一会儿犹疑,车门一响,疏儿竟从车中出来,看着沈羽匆忙的招了招手,待得沈羽快走几步走到近前跟着,这才又说道:“沈公怎的这样慢呢,公主本就受了伤,还惹她生气就不好了。”
沈羽被这话说的慌了神儿,急忙抬步上了马车,随着疏儿进了车中。车门将马蹄车轮声关在门外,一只蜡烛在车壁的烛台上随着车子颠簸,烛火来回晃着。她目光定在卧在座上的桑洛身上,但见桑洛身上盖着薄毯,闭目轻喘,似是还在昏睡迷离之中。呆了呆,不解地看着疏儿,疏儿却叹声说道:“沈公莫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她看了看桑洛,又道:“公主受了这样重的伤,方才医官替她上药的时候,她都不吭一声,咬牙忍着,倒是医官走了之后,她便又醒醒睡睡,口中呢喃着总是喊你……”
她说到此,眼瞧着沈羽面上腾起一抹红晕,连瞧着桑洛的眼光都变得柔软非常,不由笑了笑,只道:“沈公就在此处呆一会儿吧,疏儿去外头替您守着。若有什么事儿,我就敲门。”言罢,开门出去。
沈羽缓步走到桑洛近前,跪下身子静静地看着桑洛那在昏睡之中依旧因着疼痛还蹙着眉的憔悴的样子,心中一疼,不自觉的握住了桑洛的手,轻声道了一句:“若非我失察,将你交给乔装的哥余阖,你也不至于此。此后,我定亲自好好看护。”
沈羽重重一叹,桑洛的样子实在让人难过的厉害,轻轻地将她额头上的汗拂去,那手转而又不听使唤竟抚在桑洛那略微有些发烫的面颊上。在昏暗的烛光之中,她也就这样瞧着,越瞧越觉得心疼,越看又越觉得心中喜欢。
她不该如此想,更不该如此冒犯公主的直视着她。
可沈羽却不知怎的,偏就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移开自己的目光,更没法松开自己的手。她心中思绪翩跹,竟冒出了那极为不敬的念头——她想就这样守着她,哪怕就是这一夜也好,甚至想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那因着疼痛紧皱的眉头松一松。她心知桑洛虽未醒过来,心里也一定是如此想的。
可这算是两情相悦吗?
哪里有同是女子的两情相悦?
桑洛始终以为自己是沈时语的兄长,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儿。如此的两情相悦,究竟是真,还是算假?
欲语还休——沈羽复又想起桑洛写的这四个字。可如今,欲语还休的,却是她沈羽。
可她此时眼中心中皆是桑洛,根本从未想过,欲语还休的除了自己,还有桑洛。
桑洛胸口阵阵疼痛,虽已疲惫至极,却根本无法睡着。眼前一阵发黑,便是如此躺着都觉晕眩,意识迷离,口中不由自主的将“时羽”二字说出来,却一直无法再睁开眼睛。但她却隐约听得疏儿的话儿,听得疏儿将沈羽让进车中,听得沈羽说出那带着心痛的话儿,感觉到沈羽握着自己的手,轻抚着自己的面颊。她一颗心突突地跳,越跳的厉害,又越觉得心口的伤口更疼,额头上阵阵出汗,却一直撑着意识不想睡过去。
此时她怀中铁令已然不见,在石林之中,她只来得及同哥余阖说了“后方有人”四个字,沈羽便已然追来。但哥余阖那般聪明,定然已经猜到除了沈羽这一队人马,后方渊劼还另派了旁的人压后相助。如今,这一场戏做的十足,她自己也因着此事流了血伤了神,他日便是父王追查,事情也查不到自己与沈羽身上。便就是在自己将哥余阖手中匕首刺向心口之时,沈羽那一声惊呼真情尽显绝非作假,此时她心中真想把这事儿说给沈羽听,好让沈羽莫再自责。
可……
可她并不敢言语,也不想言语。她知沈羽此人,若非自己受伤若此,她绝不会做出眼下的举动,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沉浸在这片刻温情之中不愿打断也不愿戳破,因着她心知肚明,若是她此时睁开眼睛,沈羽定又会像以往一般,变成那看似呆呆傻傻老老实实的狼首沈公,而非如今这真实的、一片柔情的沈羽。
于是她将满心的惆怅与话语压在心里,只盼着沈羽能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再把她方才说的那些温情的话儿多说几句。可沈羽却又沉默下来,唯有那交握的两只手,一动不动,紧紧地拉着。
这乱局之中的两种情愫相互交杂,莫不若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却又比那鏖战更加磨人。一灯如豆,两处心思,沈羽那复杂难说的心徘徊在走与留的两难之中,在桑洛身前守到日头初升方才离去。而因着疲惫困倦终究昏睡过去的桑洛,在翌日清晨醒转之时,也只得留下了一声怅然的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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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叫鹿原夜战,却没有什么太多“实战”场景。之所以叫夜战,其实用意有二:一是沈羽哥余阖之间那短暂的一“战”,二是沈羽与桑洛之间内心的情感之“战”。
渊劼老头子在桑洛提议除掉哥余阖的法子的时候已经对自己这个女儿“另眼相看”了,所以这个古怪多疑的老头子当然不会只派这一队兵马,留给桑洛的那张字条,还有用处,未来几章就会揭晓。实际上老头子与女儿的博弈早就开始,看看谁聪明,谁笑到最后。哎嘿嘿。
看到很多小天使替沈羽着急,我也着急啊。但是沈羽的身份太特殊了,她不是不知道桑洛的情感,也不是不能直视自己的内心,而是她面临的环境和压力太多太大,导致她根本无法将一个真实的自己展示出来,直到桑洛“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她才无法自持的“放肆”了一次。其实这孩子挺可怜的,毕竟她现在也只有十六岁,虽然她聪明勇敢又果断,但还是经历的很多不该她这个年纪经历的东西,遇到事情难以抉择不会周旋也实属正常,所以沈羽真可怜……
而且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桑洛一直是把她当男人来喜欢的,这其实也是目前横亘在她俩面前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至于这条鸿沟怎么逾越,请期待不久的将来。相信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