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一猛地翻腕反握住童夫人的手,“干娘,什么都别说,只告诉我一句,他还活着吗?”

童夫人一着急,猛一吸气,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嗽不止。

咳得脸色由红到紫,柳一一吓坏了。

童夫人身体孱弱这是众所周知的。

所有人呼啦一下将童夫人围在中间,柳一一和童将军一个递茶,一个替童夫人顺着背。

心乱,心慌,心痛……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琥珀色的瞳眸浸透了泪水。

待童夫人缓过气来,柳一一急不可待地看向老夫人,“奶奶,浩然他到底怎么了?”

童夫人这样的状态,给她极度不好的预感。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充满着紧张和期待,又充满着惊疑,无助,恐惧和绝望,那般年轻的面孔,却是那般沧桑的表情,让老夫人不忍直视,低下头无言地抽泣起来。

柳一一的视线转移到童将军脸上。

“一一,你要坚强。”童将军嗓音低哑。

柳一一有力地点头,表情坚毅:“没关系,您说吧。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是缺胳臂少腿,哪怕是聋了瞎了,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

“算是……还活着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柳一一愣愣地看着童将军,脑子里闪过三个可怕的字。

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她要听得明明白白。

“植物人。”童将军说。

“植、物、人……是什么意思?”她的大脑有些迟钝了。

“植物人就是与植物生存状态相似的特殊的人体状态。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包括对自己存在的认知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又称植质状态、不可逆昏迷。”

“不、可、逆、昏、迷?”柳一一闭上眼睛。

半晌,感觉头脑有了一丝清明。她问:“永久性的,还是暂时性的?”

童将军顿了一下,回答:“医生说……是永久性的。”

柳一一默默点头,眼泪悄然滑落。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还活着吗?只要还活着就够了。”她摇着头,喃喃自语。

“他在哪里?”

“二十天前已经从上海转到兰城军区医院。只是……想让你们过个好年……”

柳一一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去看他。”说着,她一个人往外走,脚步不紧不慢,像平时一样平稳。

只是,老夫人在后面一连叫了她数句,她都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像是根本听不见似的。

老夫人童将军童夫人三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露出惊惧,仨人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追了出去。

佣人们见状也都跑出去。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大厅门外是深6米的廊厅,廊厅下便是台阶。柳一一像是看不见廊厅下的台阶一般,一脚登空,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小羽毛~”

“小婶婶~”

小孙子成了永久性植物人,老爷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直接晕了过去。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把老爷子送到军区医院,易江北和秦松这便回来接奶奶他们,刚一进院子便又看见了这令人痛心疾首的一幕。

柳一一毫无知觉地爬在雪地里,嘴角下的雪已经被染红,而距她头顶半米远的雪地上,一条喷射性的血带足有一米多长。

她的脸如雪一样苍白,而雪地上那道妖艳的红就像白布上描画的一道彩虹,白与红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刺痛了眼,也刺痛了心。

“小羽毛~”易江北冲过去便想抱起柳一一的身子,被秦松大喝一声,“别动。”

易江北误会秦松故意为难,不由气急败坏,用手臂隔开秦松的手,就势一拳袭向秦松的面门。

易江北没当过兵,格斗的技巧和速度都远远不及秦松,被轻易躲过。

秦松一边应付一边大声说,“出血的人不能马上搬动。”

易江北一愣,动作定格在出拳状态,眼神凶恶得像要吃了秦松,那画面太滑稽了。

只是,这种状态下,没人有心情笑话他。

古黛来了,给柳一一把脉,然后给她服了一些药末,一家人这才一起送她去军区医院。

三天后,柳一一勉强可以撑着下地了,第一件事便是要见秦浩然一面,无论谁说都无济于事。

爷爷奶奶只好点头。

柳一一虽然可以下地走走,但也坚持不了几分钟,虽然冯姨和飞飞把她扶上轮椅,推着往重症病房而去。身后跟着爷爷奶奶等秦家的一大帮子人。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声,随着越来越接近重症病房,那哭声越来越清晰,柳一一听出来了,那是柔情的声音。

“我们等下再进去吧。”快到门口,柳一一忽然对身后的飞飞说。

所谓近乡情怯,越是接近这间病房,越是害怕看见那一幕,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况且,柔情在里面,她更不想这个时候进去了。

她的伤心不想让别人看见,尤其不想让柔情看见。

她不想看见两个女人围在浩然床头一左一右像是比赛看谁哭得更动情一般的画面出现,那会让她感到恶习,她相信那也不是浩然想看见的。

老爷子和老夫人相视一眼,了然,便先行进去。

一会儿里面的哭声制住了。

又过来一会儿,白芷出来,叫她进去。

柳一一想了想,还是进去了。

她多想能和丈夫单独待一会儿呀~,可眼下的情形她没有权利让别人离开。

一遍一遍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要流泪,尤其不要在柔情面前流泪,可是一看见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丈夫,柳一一的眼泪就像决了堤似的。

“浩然……”柳一一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她握住丈夫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手冰冷,像是失去了温度,而她的脸因为发烧而滚烫,一冷一热,冰火两重天。

秦浩然毫无反应。柳一一的心痛得在颤抖,忍不住伸手想去碰碰他的头。

圣诞节那天做的开颅手术,头发都剃光了,长了50来天,现在一根根头发都竖起来,虽然脸颊清瘦脸色苍白,虽然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却比平时飘逸的长发更有男人的雄风了。

想到圣诞节他们在玩烟花的时候,他却在和死神孤军奋战,柳一一眼里又是止不住的流淌。

柳一一刚刚伸出手,却听到一声疾言厉色的喝斥,“别碰她!”

是柔情。

她双眼满含泪水地瞪着柳一一,那眼神就像当场抓获柳一一谋害秦浩然似的。

柳一一愕然地看着柔情,眼睛都忘了眨一下。

只听柔情抽抽搭搭地哭诉,“你不知道他头上有伤吗?他虽然不会说话,可他也是知道痛的。”

站在柳一一身后的冯姨和飞飞都明白,柔情意在向所有人暗示,尤其是爷爷奶奶,柳一一不心疼秦浩然,至少是不懂得照顾病人,这样才好排挤掉她,不让她近秦浩然的身。

柳一一刚张开想说什么,便听柔情一声哽咽,便嚎啕大哭起来,“浩然,你快醒醒呀~,还有两三个月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没有你,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浩然,你有儿子了,你听见吗?你有儿子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为了儿子你也要快点醒来呀。”

忽然,柔情顿住,然后又喜又悲地说:“浩然,你儿子踢我了。”

说着,她抓起秦浩然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虽然还是早春二月,外面天寒地冻,但病房里恒温30度,所有人都褪了外面的大衣,只穿着里面比较单薄的衣服。所以,手放在腹部上是可以感知胎动的。

所有人都屏息,病房里几分钟的安静后,柔情又悲又喜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又动了,他又动了,浩然,你感觉到了吗?”

柔情悲痛欲绝,失控地趴在秦浩然身上,哭得周遭的人都心碎不已。

“不要那么狠心好不好?不要抛下我们母子好不好?起来看看你的儿子呀!都说母子连心,父子何尝不是连心呢?”

古黛扶起柔情,劝,“少奶奶,你得克制情绪,你这样激动对孩子对你都不好。再说,你这样趴着,也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的。你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就是十三少这辈子唯一留下的血脉了,你说什么也要好好保护他呀。”

柳一一眼睛酸涩,却生生地忍住了眼泪。

再不忍住,她感觉自己都像是戏台上的戏子了。

回到病房,飞飞气得还在错槽牙,“姐姐,你怎么就忍得下这口气呢?看把那个心机女表得意的,一口一个儿子,就好像别人都不会生似的。”

“我就不会生呀~”柳一一挑眉,轻飘飘地说,“我丈夫都成那样了,我跟谁去生?”

飞飞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不由急了,“姐姐,我不是要戳你痛处的,我只是气不过柔情那张狂的样子。当别人都是瞎子呢,看不出她变着法儿地在挤兑少奶奶你呀。”

柳一一淡笑,“你都看出来了,爷爷奶奶活了这把年纪难道是白活的?”

“再说了,我是有政府批文的,谁也挤兑不了我。”

现在回想,从前多少次浩然都快失控了,却还是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非领了证绝不碰她,何尝不是要给她加一道保障呢。

这个男人,总是在默默地为她打算,就像父亲的案子,原来他早就让廖望着手调查了,元宵后已经开庭,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这样的男人,她为什么不相信他?哪怕有柔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存在,哪怕有秦舒和小秦义的存在,她都相信她才是他生命里的唯一。

“冯叔,您认为我今天做得妥当不?”柳一一忽然问一直沉默地站在窗下的冯叔。

冯叔:“少奶奶隐而不发是明智之举。”

柳一一,冯姨,飞飞一起看向冯叔。

冯叔不慌不忙地分析:“柔情怀着孩子,又情绪失控,在那种情况下说错什么做错什么,都容易被原谅。而少奶奶您就不同了,别人会觉得你连个情绪失控的孕妇都不放过,性格太强势,或者干脆认为您没有同情心,心狠。今天,柔情其实就是想激怒您。”

柳一一扫一眼紧闭的房门,视线又移到冯叔的脸上,“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旦讲无妨。”

冯叔:“自从九月九那件事后,我总有一种感觉,柔情想弄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我能想到的原因就是:那孩子一定不是十三少的。”

“可是,既然不是十三少的,她怎么敢怀,又怎么敢公开这个孩子的存在呢?我想了很久,似乎有种解释是说得通的,那就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本生就是一枚棋子,目的达到了,棋子也失去存在的价值了,该弃子了。”

“她要弃子,但这个责任却不能由她来承担,她承担不起。”

柳一一接过话来:“这个责任当然是由我来承担才最好,可以一箭双雕。”

冯叔点头,“所以刚才她才一再刺激你,然后在众目睽睽这下你们在拉扯中伤了孩子,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阴险的女人!”飞飞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