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用不着顾忌冰灵根纯阳之体化神时会遇到的反噬,因为她余容已经很好地替剑主们解决过了。

所以,确立除渊为道子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已经没有……没有任何问题了。

余容察觉到自己的心在沉沦,沉沦在没有尽头的深渊。如果要说失望,也是非常可笑的,因为这都来源于她的自作多情。

她虽然站在剑主身边,但从来没有姓名。知道的人在谈及她的时候,总是模糊地用侍妾指代。实际上,她和剑主之间没有任何值得肯定的关系。她本可以在外面过潇洒肆意的一生,接受剑主默默的庇护。是她一定要留在流光剑宗,甚至剑主的身旁,然后把自己的目的丢得一干二净。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家了。又有多久,没有被好好爱过了。自顾自地沉迷在一个所有人都知道他无情的人身上,直到现在才清醒。

也直到现在,还在心存侥幸。如果,能在除渊化神之前,找到另一个余容……

如果,真的找不到,剑主会不会在那一刻前,有所不忍,有所犹豫……

有那么多如果,可也设想不出什么好结果。余容跟在重宇身后,回到流光剑宗,看着除渊成为新一任道子。大典上,有前任剑主,有剑宗各峰的大能修士,甚至还有隐世的衰劫老祖,还有宗外不断来临的诸多大能前辈。

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整理了几乎全部的家当,离开后屋子空荡荡的,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御剑疾行数十万里,在南海她估计着大典已经结束便传了符信回去。告诉他们她只是为化神做准备,入世体验世情。若是除渊要化神了,只需传信,她便会立即赶回去。

反正,只要在这个世界,她就没法逃掉。

南海,于她而言,极为特殊。她初来这个世界,便是在南海。幸好是流落在一个渔村,而不用惨兮兮地成为一个鲁滨逊。村民对她还算可以,热情招待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刻意驱逐她。余容过了几天流浪汉的日子,开始尝试着适应一个极度陌生的环境。暂时安定下来,才有可能考虑更重要的事。直到她看到天上有人飞过,而村民的表情是惊喜而不是惊吓时,她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不一样。

她有些尴尬地排在一堆渔民小孩的后面,测试灵根的中年女人仅仅是瞥了她一眼便不再注意。

余容忐忑又好奇地做着测试。如果没有天赋倒也没什么关系,这么多仙侠小说那也不是白看的,最后肯定有办法。但相比起千辛万苦才能修行,当然是有天赋开局更轻松一点。

反正我会一步步走到顶端,然后回家。

那时候的心思幼稚到可笑,也强烈到心碎。

结果出来她仅仅是勉强能修行的资质。中年女人有些遗憾却也习以为常地离开了。不止余容,整个渔村的孩子也都落选了。所以渔村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直到余容在石头上划到第四个正字的第叁划时,渔村又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美若神子的人,他不该出现在这个散发着鱼腥味的地方。但他出现了。于是余容再没有选择的余地。

即使余容早早离开了渔村,也不过同他错开了此处。她终将被找到,也逃不走。

她和当时的剑主签下了契约,在留名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余容”两个字。玉简断裂成两截,在她的掌心留下了印记,证明她的这个名字还是有效的。

她被带入流光剑宗,看到了那一对貌美的双生子,还有,那盛大无比的典礼。

那些难以想象的玄奇景象,在她内心深处燃起火焰,如果是这样的世界,凭她自己也能回去。

她从没想过,千余年后,她又会因为这相似的一幕,怯懦到逃回南海。

果然人都逃不过真香定律。她吐槽着自己。

这么长时间过去,原本的渔村早就不见了,现在是南海的一部分。前任剑主的话,余容以为模糊了,实际上脑海中还清晰地记着。

她问,我为何来此,我该怎么回去。

前任剑主的回答很简短,在她看来也很无赖:这一切的缘故和解法,都是姻缘。

喜欢上重宇剑主后,她回想起这句话,还觉得颇有些甜蜜。原来,和他是命定的缘分么。可转念想到离开家这么久,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回去,就又不觉得有多欢喜了。

余容离开南海,转身向红尘俗世走去。在最平凡的人世间,她的心才生出暖意。这样简单直接的悲喜,他怎么就感受不到呢。难道爱与被爱,就这样不让他认可么。她看到一个母亲抱着孩子看戏,女孩扎着一头漂亮的辫子,女孩眼神亮亮的看着台上穿着鲜艳戏服的戏子,母亲则是专注地看着孩子,眼神中满是爱怜。余容不敢多瞧,羡慕得心都疼了。

她也从未想过,她会在未来的数百年岁月与那对母女有那样深重的缘分。

“既已婴变圆满,准备何时化神?”重宇察觉出余容此时心境圆融,才有此问。五百余年前,她的心境乱到他都看不下去了,索性放她自己入世,他只要确保她性命无忧,便不会过多关注。

“化神,我有七成把握。若是剑主愿意带我去入梦墟,便是九成。”

重宇也算和余容相处过不短的时间了。余容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因此他闻言,倒是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道,“入梦墟进出皆是归一,大乘修士,甚至可能有衰劫大能的踪迹。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你安全无虞。”

“我去入梦墟只是为了一个答案,不论好坏,只有得到了,我的心才不会有障碍。这个答案太过重要,所以那两成把握便在于此。”

剩下的那一成,对于修士来说,可能就是命了吧。余容想道。

说话间,即使隔着芥子域,仍有雷劫威压隐隐传递进来。那是除渊在渡他的化神雷劫。

“不愧是道子。”余容含笑道。像她这样的修士,只要想尽办法突破就好了,雷劫都很随便。而天骄的雷劫都极为可怖,侧面体现出他们的强大,需要天道安排这样的阵势。“各方面都那么厉害。”

重宇不知为何,却是想起了刚刚余容那赤裸的身躯,那些情欲的留痕。他本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敏感地联想到了此处。他微微蹙眉,有些不喜。连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余容放肆的语气,还是他这应该算是多心的联想。

“哪里厉害。”他突然开口。

“嗯?”余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没听清楚,腹诽着不至于吧,嘴上却还是回答了,“我说各方面。”

“从雷劫强度看,除渊都能媲美当年的你了。”余容想着入梦墟还得靠他带,所以有些讨好地补了一句。

重宇还是觉得不满意。

他到底在不满意什么。他也想问自己。

“入梦墟可以带你去,只不过要过些时日。”

“我都有空。”余容立马接口。

“我准备好了,自会传符信于你。”说完,便将余容移出了芥子域,颇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就在余容离开后,茅草屋中出来一个人,形容与重宇剑主一模一样,正是重霁剑主。

“你的心有些乱了。”重霁看着雪混乱地飘飞着,明显昭示着某人的心颇不平静。

“你没发觉,她的眼神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么。”重霁提醒道。

重宇闭眸回想。片刻才睁眼哑声道,“原来如此。”

她刚刚看他的眼神,和他印象中的那许多眼神相对比,确实明显变化了。眼神中再没有半分情意。

他没有不满意余容和除渊双修,因为那是他早做好的决定,即使他原本只是要他们双修一次就够了,但最终他都可以归因于余容贪欢。他真正介意的是余容的眼神。

“我想起那句话了,”重霁原本觉得这句话真不应该出自无情剑道的老祖之口,所以也只有此刻才突然回想起来,“一个女子的情意有多真诚,她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所以当情意消失时,也能被轻易发觉。

两人没有再交谈,只是默默看着飘雪渐渐平稳,回到寻常的状态。再怎么说,都是大乘修士,不至于被这样的事动摇心境。而当心乱时该怎么静心,他们也有诸多办法与经验。

“她为何突然要去入梦墟。”重霁看向自己的双生兄长,“师尊曾经告诫过我们不要让她接触入梦墟。”

“师尊也不曾告诉过我们,她的来历。”重宇淡淡道,“再也没找到第二个跟她相同体质的了,为何师尊就找到了。”

遇到除渊后,他也一直在找余容的替代,但是五百余年,没有一点进展,最后还是让余容和除渊双修。

“你这话,很没道理。本来适合我们的体质很是稀有,找不到才是正常的。”重霁反驳。

“我试过师尊说的梦占之术。那时便怀疑,她的来处没有那么简单。”

“你去过南海。”

“你也去过。”重宇肯定道。

余容只说自己来自南海。但对南海的了解仅限于那个渔村。重宇重霁想通过找寻她的血脉族人找到替代是不可能成功的。

她从海上来,为他们而来。他们所知的,不过仅此而已。

“她既要去入梦墟寻找答案,便让她去。除渊的元阳已经让她修为臻至圆满,只待心境再有所突破,便能化神。”重宇看向重霁,“化神之后尚有返虚、归一。我们能帮的,会越来越少。趁此机会,在我护持之下,她还能好好磨练一番。”

“此事我会告知师尊。”重霁不太认同,“若真的无谓,师尊不会如此慎重地警告你我二人。”

“随你。”重宇冷声道,“她去入梦墟的念头不会轻易打消,她总会去的。若是有了什么变故,我也不是神,总有救不及的一天。”

“身亡,尚可救。”重霁左手虚握,光芒闪现,一道传信竟是强行穿透了芥子域传往前任剑主的洞府,“心死,不得活。

要是她道心死了,你怎么救?”

修真之人,最是敬畏道心。道心死了,便是真正的废人了。这世上,还没有能救道心的灵丹妙药。

入梦墟的可怖之处,就在于那直击道心的一重重幻境。重宇重霁从来不曾畏惧过入梦墟,可是如果要带上余容,就不得不迟疑了。他们是看着余容从不会修行的凡人到如今要冲击化神的修士。余容的心性如何,他们再了解不过。

比一般的女修还要敏感脆弱。没有情,她会死。

而在入梦墟中,情,就是毒。

檐下的风铃突然发出悦耳的鸣声。记录了前任剑主声音的符信传了进来。

属于衰劫老祖的气息让这方世界的时空都略微凝滞。

“由她去吧。”没有叹息,只有无尽的漠然。

在前任剑主眼中,余容,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