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甫哑巴吃黄连。

他总不能告诉桂老夫人和曹氏,那仇羡极有可能是个疯子,是个彻头彻脑的杀人犯。

不止是他怀疑仇羡,毕大人都盯着仇羡。

温宴上午去仇家,到他下衙回府了都没有回来,虽有口信带回来,但他还是得谨慎些。

万一弄个不好,转天又给整一出“意外”,哪怕他和毕之安把仇羡千刀万剐了,又有什么用?

可惜,这些事儿,不能跟老夫人与曹氏细说。

尤其是,他们先前一面怀疑仇羡,一面还去仇羡的船上赴会……

好端端把桂老夫人吓着了,那就是他不孝了。

温子甫从书房出来,冲温宴点了点头:“无事就好。”

温宴上前,轻声问:“叔父什么时候使人去仇家寻我的?”

“申末,不到酉初。”温子甫道。

温宴想了想,道:“也好,能吓一吓他。”

仇羡享受把衙门官员玩弄于掌心的快乐,他甚至会主动接触温子甫,让温子甫“见证”仇苒的死亡,让衙门来调查。

可这一切,必须是以仇羡为主导的。

一旦失去了这种主导的优势,变成了衙门的人如影随形盯着他,仇羡感受到的就不是愉快,而是不适了。

尤其是,他这几天被温宴的手段接连吓过两次。

因着曹氏在旁,温宴和温子甫都没有细说,回了西跨院。

跟温宴猜测的一样,仇羡很紧张。

一整个白天,他都待在书房里发呆。

若是随着性子,仇羡这时候会去戏楼听戏,台上依依呀呀、台下喝彩不断,他就坐在人群中,被那样的氛围裹着,自不用动不动就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给占据了脑海。

或者,他去看别人斗鸡,两只雄鸡厮杀,羽毛漫天飞,不到一边濒死都不会结束。

可惜现在不行。

仇苒去世不久,他是个疼妹妹的好哥哥,刚刚在寺里点了往生灯,他不能去听戏,也不能去斗鸡。

冯嬷嬷心里存着事儿,得知温家使人来寻温宴,她回复了之后,转身到了仇羡书房,禀了一回。

仇羡的脸色很是微妙。

申末,说早是不算早,但要说迟,也委实不算迟。

毕竟,天都没有黑下来。

可温子甫让人来找温宴了。

温子甫担心温宴出状况,而这份担心,是不是因为他们在怀疑自己?

仇羡不住告诉自己,衙门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他只要不自乱阵脚,谁都抓不到他。

仇苒阴魂不散,一会儿给这个托梦,一会儿给那么托梦,难道她还能在衙门里给大大小小的官员托梦,在众人面前控诉罪证吗?

不可能的!

更何况,仇苒自己都死得不明不白。

可仇羡发现,冯嬷嬷的态度越来越古怪。

冯嬷嬷只是伺候仇苒的,从不管前头事务,但她今日却突然提醒仇羡早些休息。

“妈妈?”仇羡疑惑了。

冯嬷嬷垂着手,笑了笑,道:“姑娘前天夜里给爷托梦,爷说睡沉了没有印象了,那姑娘今夜说不定也会来,爷早些睡。”

仇羡吞了口唾沫。

别说早睡了,他被冯嬷嬷说得连睡都不想睡了。

那夜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浑身无力,仿佛被鬼压床了一样,他好不容易翻落到地上,想爬去屏风后面一窥端倪,却看到了桌下的那双眼睛。

仇羡打了个寒颤。

不能细想。

冯嬷嬷退出了书房,冷风吹在脸上,她面无表情。

她已经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了,那天夜里,真的是她忘记锁门了吗?

姑娘很小的时候就有夜游症。

毕竟是姑娘家,得这样的病,传出去了不好听。

老爷与太太悄悄请大夫给姑娘看过,也请大师念过经,都没有效果,只能作罢,让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谨慎一些。

冯嬷嬷一直很谨慎,锁门是最基本的一点,她从不曾疏忽过。

偏偏就那天……

不对。

门没有锁,但她和小丫鬟都和姑娘睡一间舱室的。

姑娘半夜走出去了,为什么她们两个谁都不知道?

小丫鬟年轻贪睡也就罢了,她这个年纪,平时起夜都要两三回,那天为什么……

她不该睡得那么沉的。

冯嬷嬷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她不可能睡得那么沉!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状况?

可惜那小丫鬟是半道上买的,姑娘没了之后就又卖了,冯嬷嬷没法把人叫来再细致问一问。

而且,爷的态度很奇怪,他在害怕,亦在回避一些问题。

可冯嬷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爷害了姑娘,这图的又是什么?

两兄妹无冤无仇,连置气都没有过,姑娘是个好性子,爷对姑娘也十分照顾,这就是一对关系融洽的兄妹!

猛然间,冯嬷嬷想起了梦中仇苒说的话。

“嫂嫂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奶奶的死因也存疑……

冯嬷嬷越想心越冷,不行,她说什么也要回忆起来,那夜她到底锁门没有。

这一夜,仇羡和冯嬷嬷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仇羡是不敢睡。

冯嬷嬷是睡不着。

燕子胡同里,温子甫给桂老夫人问了安,准备去顺天府。

上轿前,他看到了在自家门外徘徊的冯嬷嬷。

“你是仇家的嬷嬷,”温子甫认出来了,“大清早的,怎么来了?”

冯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道:“温老爷,我是来寻府上三姑娘和她身边的黄嬷嬷的。”

温子甫心知,冯嬷嬷的出现必然与案子有关,他没有追着问,只让人引了冯嬷嬷往里头去。

西跨院里,温宴还未起身。

冯嬷嬷一把拉住黄嬷嬷的手,声音颤着:“老姐姐,你帮我一道回忆回忆,那天给我们姑娘换衣裳时,她胳膊这两个位子是不是有块淤青?”

黄嬷嬷道:“有的有的,衙门那仵作娘子也提过,应是她落水前在船舷边磕到的。”

冯嬷嬷摇了摇头,几乎要哭出来了:“不对,她是左侧磕了船舷,上臂留了个淡淡的青印子,右边、右胳膊那儿,手肘偏下一些,那个高度不可能是船舷。

她在撞到船舷前就已经磕碰到了,这不正常,老姐姐,夜游症极少会撞到东西,真撞着了,人也就醒了。

没有道理先撞一下,再去船边撞一下……

我琢磨着,手肘那位置,她十之八九撞到的是船舱里的桌子。

都磕出淤青来了,她没有醒,我和那小丫鬟也没有醒。

我又不是聋了,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么可能不醒!

是我没可能醒吧……

老姐姐,我们姑娘真的是因为夜游症意外落水而亡的吗?

我们爷,他真的是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