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尔山区,一片连着一片的巨大厂房,烟囱一座高过一座,向天空喷着黑似浓墨的尘烟。这里是苏联最庞大的重工业基地,苏联源源不断的重型武器大部分来自这里,大炮坦克甚至飞机都在这里生产出来,送往前线交给作战的士兵。

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扛着装满矿石的袋子,从火车站一直连到了远处的堆放站。他们的脸上满是已经洗不出来的黑色痕迹,一双长满老茧的手证明他们每天都在做最辛苦的工作。

再往远处,就是生产车间,车间搭建的异常简陋,但是砖墙和顶盖都还算完整。墙壁上刷着新的白浆,可是因为车间的环境影响,已经挂上了一些油污和灰尘。而在高高的车间里面,是一台台来自世界各地的车床设备。

工人们正在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用飞快转动的砂轮,摩擦着固定好的零件坯子,这里的每一个环节都要精细的操作,没有个两年的实际操作经验,很难用这些设备制造出合格的零件来。

苏联在坦克上安装的发动机,多半都来自于这里,所以这里也算是整个苏联最重要的工厂之一了。每一名中年技工的身后,都站着一群学徒,这是苏联扩大再生产的手段,也是他们能够在一年之内把产量翻上一番的秘诀。

整个车间都在热火朝天的动作,车间大门正对着的里端墙壁下面有一个巨大的讲台,讲台后面的车间高大的墙壁上,挂着斯大林和列宁同志的画像。画像的上端拉扯着巨大的横幅,横幅上用俄语写着煽动的标语: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为前线送最好的发动机!

车间的四个角落里,架着巨大的喇叭,里面放着收音机里来自莫斯科的广播,甜美的声音在整个车间里回荡:“同志们,为了前线的兄弟战友,我们中午不休息!我们晚上不吃饭!我们夜里不睡觉!生产更多的坦克来打敌人,伟大的斯大林同志必将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加把劲!各位同志!中午我们有土豆和来自美国的罐头!大家一定要把这批发动机赶出来,好赶上前线的战斗!”那边的广播还没停止,这边的车间内部广播也吼开了,两边的声音同时传来,有点吵闹的感觉,但是和车间里金属摩擦的声响比起来,并不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扇铁质的大门,大门的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厂长办公室”。这扇大铁门的上面都是铆钉,看起来厚重无比。

厚重的铁门隔绝了一些外面的噪音,而屋子里面却不像是一个工厂厂长的办公室,而是一名标准的欧洲贵族的书房。瓦尔希列夫斯基的办公桌不远处放着一台很有品位的留声机,里面正播放着一首来自苏联的革命曲子。

他带着眼镜,正在拿着一份报纸惬意的观看,这里虽然同样飘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道,可是和外面的世界相比简直就是天堂。他自从成了蜂箱下属头号情报干将以来,成功的为德国情报部门提供了T-34坦克还有斯大林坦克的设计进度以及生产状况,还搜罗了一些苏联各种坦克的性能指标,俨然成了东线德国情报部门的头号谍报员。

有了德国人的暗中支持,他投其所好的接触了很多工厂军方的大人物,又是送礼又是行贿,最终他不但躲过了大清洗的风波,还在这场浩大的惩治运动中爬上了工厂总厂长的权力位置,而他这个坦克发动机生产厂长与其他的厂长不同,可是直接归莫斯科统辖的战时重工业体系,可以说是大权在握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瓦尔希列夫斯基在基层小厂的时候,和当时正年轻的赫鲁晓夫有过短暂的接触,而且两个人相处的并不愉快。他们两人在阿卡多考察苏联工厂的时候还发生过短暂的摩擦,所以瓦尔希列夫斯基这个人在赫鲁晓夫一手遮天的时代混的并不怎样。

但是当赫鲁晓夫退守克里木之后,与赫鲁晓夫本人不太对付的瓦尔希列夫斯基一下子成了斯大林嘴里炙手可热的“优秀布尔什维克同志”。于是一些觉得他出身旧贵族成分不太好的大清洗运动领导者,也都识趣的统统闭嘴,不再找瓦尔希列夫斯基的麻烦。

一个发动机总厂,瓦尔希列夫斯基手下管着一万多名工人,生产包括装甲车坦克汽车等发动机,出于对他工作的信任,甚至连分管政治的委员都被他兼任了。在这个工厂里他简直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前些天亲手把质疑他命令的几个老工人全家发配去了西伯利亚,这些天他越发感觉到自己神清气爽起来。

“当当当。”办公室的铁门被人敲响,因为是铁质的门板,所以除了敲门的声音,还伴随着微弱的震颤,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太舒服。正在听音乐的瓦尔希列夫斯基皱了一下眉头,因为这个时间很少有人来打扰他独自享受下午的宁静时光。

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一部分人是受益者,一部分人是受害者。瓦尔希列夫斯基知道苏联的这场布尔什维克革命自己就是受害者,而那些原本苦哈哈现在却和他自己平起平坐的人,就都是受益者。他痛恨这个社会,希望能够亲手毁灭他。

他现在几乎不和德国人要报酬,领到的金条还有钞票不是用来行贿保护自己就是转交给了蜂箱作为活动经费。类似他这种情报间谍最是恐怖,因为他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和信仰,往往也最坚定最行事果决。这种间谍除非被抓获,否则就会一直疯狂的执行自己的任务,尽最大的可能去破坏自己仇视的一切。

“进来!”他合上报纸,双眼如同利刃一般看向门口进来的年轻人,脸上不带着一丝的表情,进来的年轻人他也认识,就是前几天被送往西伯利亚去的一位老车床技师的徒弟。这个年轻人来了几次了,每一次都是为自己的师傅伸冤,希望瓦尔希列夫斯基能够重新考虑他师傅的案子,把那位倔强的老人给从西伯利亚放出来。

“厂长同志,这是我找到的资料,我的师傅瓦尔罗夫是个好人,他还曾经被原来的老发动机厂评为先进生产工人……他是支持革命,拥护布尔什维克的呀!”年轻人进来之后毕恭毕敬的站在瓦尔希列夫斯基面前,把一些旧的纸张还有一枚奖章放在了瓦尔希列夫斯基那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

旧的有点发黄的纸张,还有发黄的老照片,以及一些诉说自己支持列宁同志的信,还有一枚证明其主人先进技艺的生产贡献奖章……这些东西都太过陈旧了,和那张新桌子还有上面摆放的精致台灯那么的格格不入。

“真的非常感谢你能帮助你的师傅收集到如此多的证据。”瓦尔希列夫斯基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咧了咧嘴,他觉得那些肮脏的东西差不多毁了他的新办公桌。不过一瞬间后他就恢复了平易近人的表情,起身走到了年轻人的跟前。

他假意让年轻人找个位置坐下,见到年轻人拒绝就立刻不再提会弄脏沙发的客气话。他迅速转移话题,说起了年轻人更在意的事情:“从现在的证据来看,对老车床负责人瓦尔罗夫的处置是草率的,是没有根据的。我会立刻给莫斯科写信,让他们想办法把如此优秀的工人送回来。”

听到瓦尔希列夫斯基这么说,年轻人似乎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他用满是油污的手握着瓦尔希列夫斯基那干净的手掌,激动的快流下泪水来:“厂长同志,您真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会用更快的速度生产合格的零件,来回报您对我的帮助和理解!”

“任何一个国家里都有好人和坏人,不是么?”瓦尔希列夫斯基笑着说道,他迫使自己暂时忘记了被握住的干净手掌,脸上的褶皱有些生硬。

送走了这个年轻的工人之后,瓦尔希列夫斯基就抓起了办公桌前面的电话,要了一个地方之后,他阴森的开口:“同志,因为处理反对斯大林同志的叛乱分子瓦尔罗夫,他的徒弟也露出了敌视斯大林同志的情绪,对,证据确凿,他在我的面前说我是斯大林同志的走狗……好,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挂掉电话,瓦尔希列夫斯基冷笑了一声,哗啦一声把办公桌上那些老旧的纸张还有那枚奖章扫落到垃圾桶里,然后用纸擦了一遍又一遍桌子。

是啊,任何一个国家里都有好人和坏人。瓦尔希列夫斯基狠狠的想道:既然现在我已经堕落成自己都厌恶的坏人,既然你们毁了我的家族毁了我的一切让我成为一个坏人!那我就要拉你们一起去地狱!我就要亲手毁灭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