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与往年没什么不同的圣诞前夜。

昨晚很平静地同明诚说出了那句“明天见”,没有之前那般难舍,反而很是勇敢地接受,互道晚安后挂掉视屏电话。

他们约好每晚十点到十一点准时电话连接,虽然只有一小时,但是也很满足。

她想,似乎就应了小狐狸对小王子说的话“你要能在每天同一个时间来就更好。比如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仪式感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

明诚昨晚说,他的12月23日是浅绿色的。

她开玩笑说:是你头上那个颜色吗?

词安裹紧外套走在街头。

南方的冬天是没有雪的。

北方大汉可以在烈烈朔风里敲着大鼓啃着饼,在南方,则多是小米就着几个小菜再来一碟豆腐乳。

如今的气温已不是一件单衣便能降得住的。

每日起床都需要鼓足十二分的勇气,得使劲撑开惧怕白昼到来的眼,还要一把掀去热被窝以免眷恋。

如果同明诚抱怨会是怎么样?

大概他会说,早些睡就会好得多,可是谁都明白,冬日里深眠是不愿起的,暖被窝软枕头怀里同寝的带着自己体温的玩偶是多么的可爱。

而她也不愿意舍弃那一小时的缱绻。

将老师送的苹果捂在怀里,还能想起那个歪果仁操着一口川味儿普通话对她说:“平安夜快乐!”

词安想告诉明诚,她的今天是白色的。就像现在天天摆在桌上的a4纸那般单纯的白。并不就是说,她的一天很是空白,无趣。相反,是随意着色,最后归于静寂的美丽。

耳机里流淌的是张惠妹低沉的嗓音,“写信告诉我今夜你想要梦什么梦里外的我是否都让你无从选择”。

自之沅婚礼后,闻茜也没任何动态更新,只能听依斐说,一切都还好。

那么,希望来年春,一切都好。

忽然想到春天。

一个她从不屑于关注的艳季。

拿出手机,从袖口里伸出一小节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按着,她只是突然想分享这座城市的春。

尽管她不关注,但并不想以己喜好定其高下。

“若你屹于山巅,俯而观之,金光乍进,一片接一片的黄灿灿冲击着眼,比所有娇艳花更俱震撼。奔入其间,深吸一口,携着青草香夹有泥土味混杂阳光的春暖之气。有那么一瞬,沉浸,静思,恍然睁眼,黄蜂与白蝶齐飞,菜花共阳光一色。迷人眼。

晨音暮鼓,敲钟人定时撞着那沉木铜钟,浑厚又庄严且悠悠的钟声在梵语唱和之间随檀香之意由远及近。袅袅绵长,佛光宝音。你若来,我定要带你去往那红漆黄砖飞檐琉璃瓦处就着那比我年纪还长的受禅加礼的蒲团,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心平且安。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座城市的山是苍翠迷人的,这座城市的水是柔美动心的。有人说,激荡之下方可惊心动魄,但是这里的水,若是抛却现今这般模样,曾经的曼妙是不可以言语论的。不管用怎样的字眼去勾勒都是对她的亵渎,用最简单的词句来描述,便是清澈见底潺潺湲湲,透明到几不可见的虾从脚边溜走,一条条在春光映照下闪着亮的鱼团成团。晃荡不止的浮桥,那时候,还没有世俗喧嚣。

春风拂过,吹皱一池绿水。

我想远离世嚣,与林间来风作伴,春日暖竹,簌簌叶落。斑驳了光华,厚厚的一层覆着新生。

我想同俗事告别,愿你终有一日回头看看,青灯古佛晨昏定省飞鸟作陪,禅语喃喃或许是你想要的自由。

我愿待你明白,这世间万事,莫不过心上执念,拾起,搁下,与他人评说无关。你是自由的,你终是自由的。

留待你懂。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万象于此,敞开怀抱,拥,放,都在一念之间。

世界这么大,我想带你去春天的城看看。

只是春光如此,却不得见你。

夜凉,晚好。”

没有配任何图片,就那么发送到朋友圈,留待人懂。

很快,小红点+1,她呼着热气,温润的气体在空气中被漂白,哆嗦着手指点开。

是闻茜的评论,一个笑脸表情,加一句“晚好。”

手机揣进兜里,冬夜里的风,劲头很大。

撩开帘子,取下耳机,聆听到的是老旧收音机在播放林忆莲的《伤痕》。

“为什么不是《邂逅》,这首歌很悲伤哦。”词安解下围巾,抖抖上面的寒汽凝成的星星水珠儿,随手搭在椅背上。

偏分齐肩发上压着一个波西米亚风发箍的店家递过一杯热奶茶。

像极了年轻时的朱茵,拢在耳后的头发有些不安分的垂落在外。

“今天怎么这么迟?”茉莉放个一个小勺子在词安杯子里。

词安搅着奶茶,舀一勺尝着味儿,“我还需要一点糖。”

趁着茉莉转身拿糖的时候,词安灌下大半杯,“不用了,我快喝完了。”

茉莉将糖罐子重重搁在吧台上。

“你总是这样。”

词安吐吐舌头,也不理会茉莉的白眼。

“merrychristmas!”手往怀里掏着。

满怀期待的茉莉的笑容渐渐凝固。

词安掏出了一颗……苹果,还用手擦擦,随意地咬上一口。

她坐在茉莉对面,砸吧嘴啃完一颗苹果,连核带把丢垃圾桶。

“不好意思,这才是送你的礼物。”词安从脚边提起一个袋子,“当当当当,快看看喜欢不。”

是一条手织围巾和一个波点发箍。

茉莉拿起发箍换掉了头上的,在吧台里摸到一个镜子,臭美地转了一个圈。

“不错诶。”

至于那条手织围巾……

用茉莉的话来说,跟狗啃过似的。

词安不好意思地挠着耳朵,她是第一次做这种手工活啦,尽管茉莉教了她一个星期,最后还是织毁了,也不好意思送给别人,只好拿来给茉莉。

茉莉勉强收下,扬言说:“我以后转交给你男朋友。”

词安撅起嘴向她扬扬拳头,“你不会见到他的,他才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哟哟哟,还嫌弃上了。”

看到屋外开始飘起细雨,词安把杯子往吧台上一戳。

“老板,续杯,今晚不醉不归,麻烦浓度高一些,不然我醉不下去。”

茉莉“噗嗤”笑出声,在她眼里词安是个妙人儿。

某天傍晚,店里无人,她放了一曲林忆莲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掀帘而进的是一个圆脸妹子,问她要一大杯……奶。

嚷嚷着要借奶消愁。

她并不是个外向的人,自从遇到词安之后,笑容多了,话里的梗也多了。

这里到词安的培训班十来分钟的脚程,词安也是闲逛而来的。

词安说很喜欢她的店名——一期一会。一生只能遇到一次的唯一的人或事物,应当珍惜。她不知道词安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但在她离开之前,是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的。

她晃晃脑袋,又给词安冲了一大杯奶茶。

“嘿,词安,你男朋友会不会陪你过圣诞节呀。”女孩子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尤其是碰上这种关于情感的。

词安的眼珠在眼眶里转悠了好一阵,咧开嘴冲她一笑。

“不会来!所以我要和你在一起卿卿我我,爱来爱去。”

“贫嘴!”

词安从衣袖里伸出手,冻成萝卜的手指在茉莉眼前晃晃。

“你都不安慰下人家。”

其实提到明诚,心里已经有些膈应,别人家的男朋友都恨不得把女朋友拴在裤腰带上,而明诚只会遥控她。

她搓着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深冬初遇便有了代价,抱着纸巾不住裹紧外衣一口接着一口灌下热水等待开春已成习惯。

她很想见他,只是这副模样未免太过狼狈,满手冻疮该怎么伸出来,人家说要牵个手都得藏好久呢。

深冬不由得让人归家心切,大家皆不能逃脱这个难缠的定律,可是现在不管离哪个家都很远。

很想见他,只是相见不如怀念,远距离的牵挂在这所谓冰冷季节里更被需要。

远距离……

想念。

她不想再花心思想这件事,抱着茉莉的热水袋,翻来覆去熨烫手指。

茉莉撑着脑袋望着词安,“我从你的眼里读出了伤心哦。”

“有什么伤心的,他是属于人民的,哈哈哈……”尬笑着,连她都开始不相信自己的鬼话。

“那你要不要回去见他?”

摇摇头,抿着嘴。

词安叹口气说道:“不用了,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可是都两个月了……你都不想见他吗?”

“我想。”

雨渐渐落地成声,茉莉从吧台里找出一把伞,“走的时候记得打伞。”

“小茉莉,如果你是个男的我一定会嫁给你的啦,你真好。”词安趴到吧台上,伸长手碰到茉莉的脸,使劲儿搓揉两下。

“快接电话!”

词安放在台子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因为上课的关系,她的手机是静音状态。乍然亮起的屏幕引得茉莉大呼,也许是忍受不了她的魔爪功了。

她没好气地接起,“喂!”

“小安安宝贝蛋。”

“干哈?”

明诚慵懒的声音传来,“今晚要不要提前视频?”

眼里乍起惊喜之色,但嘴上不饶人,“不需要,我特别遵守约定。”

茉莉拍打她手背,着急地想出声制止。

“那你不想知道我身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