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神与佛

之前亲眼见识过冰原修士的请神之法，卫易断定，冰原修者的这种秘法，是来自于无定河世界的。但是，这种力量到底是怎么得到的，仍是一个未知数。

卫易知道，不光是他，恐怕就连绝大多数的冰原修者，都未必知道。当初在咸安城的时候，卫易曾和北山微儿等几名冰原修者切磋，也见过他们施展这种秘法。但是，就算是北山微儿他们这几人，其实也不知道这种秘法的跟脚，只是说这种秘法，是每一个冰原修者与生俱来的能力。

只有冰原修者能施展，而且是冰原修士与生俱来的能力。其他修炼界的修士，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很像是妖族的血脉神通啊？

卫易在思考这种冰原修士的天赋时，下意识就和妖族的血脉天赋神通联想到了一起。妖族和修者最大的不同，就是拥有血脉神通，天生就拥有一定的力量。

这个常识性的东西，卫易很多年以前作为狩妖者的时候，并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天经地义。但是如今仔细想想，却不禁生出了许多问题。

为什么蛮荒那边所有族群，都有自己的天赋神通？而修真界这边，除大离皇族之外，所有修者都没有血脉神通一说？冰原修者的那种秘法，到底算不算是天赋神通的一种呢？

在那场切磋战斗后，卫易回到无定河世界，便开始加倍小心。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座看似一片死寂的无定河，或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冰原方面绝对和这里有某种联系。

这一日，当卫易和往常一样，返回修真界，看看杨际的情况时，却突然发现，学宫竟然要撤退了。

“学宫今天刚刚下达了命令，要求我们马上离开，而且，动作很快。”

要学子们马上撤离？

卫易顿时心思一动，这个命令，背后的蕴含的意思可就多了。学子们来到北方前线，已经数月有余。学子们这会儿撤退，有可能是因为在这边的历练已经足够，没必要在待下去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前线已经不再安全，学子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难道……要正式开战了？

带着这样的猜测，卫易随着杨际，还有众多学子，快速登上云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从前线直接撤退了。

……

在婆娑学宫撤退的同时，两界对峙线的北方，一片被冰雪覆盖的荒原上，白茫茫一片。有个身穿麻衣，赤足光头的老人，行走在这片冰原之上。

冰雪，是冰原的永恒主题。

远处，除了狂风的呼啸，偶尔有雪兽的声音传来。

雪兽是一种冰原独有的存在。有点类似于妖兽，但又与妖兽不同，跟修者更不一样。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诞生的方式了。妖是妖他妈生的，人是人他妈生的，但是雪兽，却是天生地养，从那无尽的冰雪当中诞生的。

从诞生的方式来说，雪兽倒是更像是修真界其他地方，那些灵气极充裕处诞生的灵元兽。不过，灵元兽基本没有灵智，天底下大概也就只有御灵宗，有独门手段，可以帮灵元兽开启灵智，然后御使其战斗。在灵智方面，雪兽则更趋近于普通的妖族。三阶以下没有任何灵智，三阶以上则可以直接开启灵智。

这种从冰雪中诞生，却能拥有血肉的雪兽，一生只以冰雪为食，外形和能力则是千奇百怪，被冰原修者又分成了很多很多种。这些雪兽，亦是冰原修者最大的食物来源。在冰原修炼界，想要找一块其他修炼界很常见的灵田，简直不要太难。除非是真正的大神通者，以己身力量造出一座独立的空间，化去冰雪，迁来灵脉，才能开辟出一小方珍贵的灵植园。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灵植园，亦是冰原修者身份的象征。至于说想要通过耕种灵田，养活整个冰原的修者，那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随着光头老人在冰原上走的时间长了，终于有强大的雪兽注意到了他，凶猛而来，打算吃掉他。在冰原这边，雪兽不光是冰原修者的食物，更是冰原修者最大的天敌。冰原修者，从生下来开始，就需要学会和雪兽战斗，这亦是冰原修者天生善战的根源。

然而接下来，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这头强大的雪兽，已经达到了三阶巅峰。距离真正开启灵智，也只差一线。但是，在靠近这个老光头之后，却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深处闪过一丝迷茫，然后竟是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目光。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头雪兽接下来竟是学着禅修那样，盘膝坐了下来，向老光头行了一礼，然后目送老人消失在冰雪深处。

“宝静师父，你的三界神通，倒是更进一步了。连这种灵智未开的雪兽，都能瞬间点化，然后再将其渡化了。”

风雪之中，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如同天地的声音，亦真亦幻。

“北亭说，你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逼我出来，见我一面。”只有很多年以前在西漠的时候，才会被人称呼一声‘宝静师父’的老和尚，忽然停了下来，道：“我来了。”

一阵狂风裹挟着暴雪吹过，一个人影出现在风雪当中，赫然是一名女子。

女子头发雪白，面容却如少女，肌肤如冰雪，明眸皓齿，绝代佳人。

“北亭说的也不错。如果你死活不肯出来，那我说不得真的要考虑一下，让那些和远东对峙的冰原战部，直接开战。到时候就算打的天崩地裂，两界死伤无数，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你不肯来见我而已。”

女子说话的同时，已是张开臂膀，直接抱了过来。而老和尚则是双手合十，没有推开，也没有拒绝。

但是最终，女子抱过老和尚之后，却不再激动。尤其是在发现老和尚没有任何回应之后，只是凄然一笑，然后脸色逐渐转冷。

“那就先说正事。”

女子终于还是放手，退后两步。神情恢复肃然之后，女子周身有风雪环绕，如同神灵。

“冰雪神殿这次，一共会派出四路大军。一路去西南，和天九宫对峙；一路去云州那边，和御灵宗对峙；一路会去玉州，绕过韩药师，直接攻击玉州宗门联盟；最后一路，在远东这边，和北亭的远东军团对峙。”

“这个局，我已经打开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继续下去。因为你的缘故，我事先没有和北亭打招呼。但是从他的反应来看，我知道，他赞同我的计划。”

老和尚依然没有说话。

因为他在思考这其中的得失。

“禅修以慈悲为善，这是你的本心，我知道。但是你同样知道，选择了这个局，将来可以少死多少人？不管是目的还是期望，我们都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在手段和过程上，我们存在分歧。既然这样，我们不妨先搁置下这些，冰原先动。人，我们死，仗，我们打。”

“我需要给世间重新立一尊神，你则要给自己在心中树起一尊佛。我们本就一样。”

一直都在听白发女子碎碎念的老和尚，听到这里，终于摇了摇头，道：“不一样。我是要给自己立一尊佛，其他人，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你则是要给天下人立一尊神，天下人没有选择。”

“天下人？”

女子忽然嗤笑一声，不屑道：“等到妖族大举北上，一路横扫整个修真界那一天。你觉得天下人是在乎自己的性命，还是在乎自己有没有选择的权力？”

老和尚无言以对。

因为他知道，女子说的是对的。

冰原接下来的选择，注定会让整个玉州甚至更多的地方生灵涂炭，无数人死于这场战事。但有一点女子说的没错，现在死的人多，将来可以少死更多更多的人。

女子忽然说道：“几年前咸安城的那场仙战，我其实很早以前就猜到了一些。当时姚先生来找我，要在神殿上寄托一缕神念印记，当时我就猜到了一点。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回头来看，姚先生布的这个局，本来可以选择一个更有利于咸安城皇族的结果，为何要将十四件极道仙兵一同毁掉？”

“因为姚先生知道，不管接下来是咸安城皇族的人成仙，亦或是其他修者成仙，都不过是重演这一万年来的历史罢了。那样的未来，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我不愿意！冰原也不愿意！”

“众生大多愚昧，你所谓的选择权力，不过只会让他们滥用。我为他们立起的这尊神，却是真正正确的选择。至于你的慈悲，不过是一种逃避。”

老和尚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和尚的时候，寺里某次佛辩时，问的一个经典。

“杀一人可以救一人，救不救？”

绝大多数小和尚，都回答不救。

“杀一人可救十人，救不救？”

“杀一人可救万人，救不救？”

“杀一人可救天下，救不救？”

每次多问一个问题，回答不救的人，都少了几个。到了最后，就只有他，还坚持不救。

但是，如果再有第五个问题呢？

“冰原接下来会直接进攻玉州，进攻玉州宗门联盟。这一仗，应该会打十年。不是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吃下玉州，而是我要给北亭时间，也要给冰原人时间。十年时间，应该足够北亭布置好一切，也够御灵宗给我彻底让开道路。到时候，北亭直接率军野夫关进入林州。有北亭在林州的布置，如今远东和冰原对峙的大军，足可以在半年之内，吞下整个林州。届时我会正面打垮韩药师，彻底拿下整个玉州。”

“然后，坐拥冰原、远东、玉州、林州以及云州一部分的我们，可以直接冲击咸安城，一战定下胜局。”

“这就是姚先生来找我寄托神念印记时，作为交换的东西。这个方案，是死人最少的方案。”

老和尚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直接转身离开。

但是，女子知道，这已经是他默认这个计划的反应了。

让他说出口，让他选择开启战事，决定无数修者的生死，对他而言，实在太难。

女子看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风雪当中的背影，不经意间，泪眼婆娑。

很多年以前，她是个注定将要成为冰原之主的女子，进入修真界历练，这是历代冰原之主都要做的事情。而他，则是刚刚离开西漠，行走天下的年轻禅修。

那一日，他在讲述他的佛法，她去和他争论。一个说自己的佛，一个说自己的神。

最后，两人谁也没能驳倒谁。再之后，两人结伴游历大江南北，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世沉浮。在那场游历过程中，最后一夜，所有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因为她想打碎他的佛。

她离开之后，他枯坐了很久，然后幡然醒悟，自己打碎了自己一直供奉的那尊佛，想要自己给自己再立一尊新佛。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尚未成功。

这样的他，之身回到西漠后，成了所有禅修眼里的妖僧。从那一夜之后，他的故事里，就再没有她了。

至于她，回到冰原，成了冰雪神殿的主人。独坐那个地方，像她之前的很多前辈一样。不是什么继承者，而是一个看坟的。

但是，终有一日，她发现，她有了他的骨肉。

冰原修者，与外面修者有本质上的不同，这一点，她一直很清楚。她更知道，这个孩子，就算是生下来，最多也就只能活三百岁而已，与修为无关。但是，她还是选择生了下来，做了这件历代冰原之主都无人做过的事情。

是个女孩。

成年之后，被她送出了冰原，送去了远东，交到了当时已经被流放到他的手里。只是她大概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女孩长大之后，会像她一样这么另类，喜欢上了一个……流匪头子？

这名坐拥整个冰原的女子，转身离开，然后，身后漫天冰雪，骤然消融。

弘武三年，刚刚入冬，远东北方的天气，忽然像发了疯一样的反常。本是狂风暴雪的时节，竟然下起了大雨。七日之内，两场大雨先后到来，一场三天，一场四天。

同时，冰原正式宣告天下，冰原战部南下，正式进攻玉州宗门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