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苍灵城边缘的永子巷,永远都是贫民窟的象征。在这里,永远不会有月收入超过三千灵钱的人存在。就算有,日子稍稍富足些之后,人家也会想尽办法搬离这里。

所以,对于永子巷的那些居民们来说,能够从永子巷搬出去的人,就是值得他们学习的对象了。尤其是最近两年,巷子里出了个卫易,更是被很多永子巷的居民们,当做教训自家孩子的对象。

永子巷的居民们,一个个层次有限,很难接触太高层次的消息。所以,对于谢弦歌已经在宋家地位超然,卫易又已经在前线组建战部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卫易在丹会上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后,在城里开了一家老大老大的大商行,又在城主府里做了大官。后来和宋家有点不愉快,但也都很快平息了。

永子巷的居民们,不太清楚城主府里究竟是怎么运作的。所以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觉得卫易是做了老大老大的官,大概比起府主大人来,也不逊色多少了。很多人家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总会和自家孩子说,要和卫易多学学。看看人家现在,哪天吃饭不是至少八个菜?八个菜里面,还有至少四个是肉菜。还是最好的灵食师傅给现做。哪顿饭不得花个几百上千灵钱的?

对于永子巷的居民们来说,这已经是他们想象的极限了。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外来修士的逐渐涌入,苍灵城也开始不太平了起来。连靠近内城的坊市那边,都偶尔有打斗发生,更别说位于城边缘的永子巷这边了。单单是这一个月以来,永子巷内就发生了三起仇杀事件。刑罚房的人虽然也会过来,例行公事的查看,但最后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提醒大伙,晚上尽量少出门而已。

如此一来,大家就更加人心惶惶。就算是大白天的,都少有人直接在巷子里出现。面对这种情况,大家更是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教育自家孩子,要好好努力,将来好搬出这个鬼地方。

实际上,永子巷居民们不知道的是,那几场看起来挺吓人的仇杀案,其实只不过是一些地下势力的暗中角力而已。苍灵府的地下世界,从来都不太平。只不过最近因为外来修士的涌入,让这些争斗变得更明显了些而已。那些永子巷的居民,也大可不必担心这些。因为那些地下势力,也不会蠢到来找他们的麻烦。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太穷了,实在是没什么可值得人家惦记的。

在永子巷东头,有一座小宅院,宅子主人前些年有些际遇,所以就搬离了这里。不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宅子价钱之类的原因,一直没谈拢,宅子也就一直空着。直到最近,准确来说,是卫易刚刚搬出永子巷的时候,这座小院,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是个老瞎子,以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老瞎子本身没什么本事,和巷子里其他居民的交际也不多。大伙只知道,这家伙以前做过苦力,最近大概是因为人老了,做不动苦力的工作了,便改头换面,做了个给人算命测字的算命先生。老瞎子会算什么命呢?大伙只当是老瞎子实在没本事,只能出去骗吃骗喝,求一个饿不死就行了。

不过,老瞎子没事的时候,坐在巷子口看街坊妇人的习惯,就让大伙有些憎恶了。每次有妇人路过,不管是刚刚出落的水灵小娘,还是风韵犹存的半百妇人,老瞎子都荤腥不忌。仅剩下的那一只眼睛,就使劲的往人家胸脯飘。时间长了,大家便知道这老瞎子除了没本事之外,还是个老不修了。

老人就只剩下一只眼睛,大伙都猜测,会不会是老人当年偷看人家女子的时候,让人给打瞎了?

倒是那个跟老瞎子一块生活的小男孩,似乎是老人的孙子,性子伶俐些。出来进去的,遇到巷子里的街坊,叔叔婶子什么的叫的也勤,让人觉得讨喜。不过相处久了之后,大家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挺伶俐的小男孩,原来是老瞎子收养的。

而且,老人出去靠算命测字骗钱也就算了,反正又坑不到这些街坊身上。但让大伙觉得气不过的是,在这座小院里,竟然一直是这个小男孩做饭打理家务。老人除了出去骗钱回来之外,对家里的事情,完全半点都不伸手,全是让小男孩伺候自己。

如果街坊们不是顾忌到大离律令,说不定就要揍着老瞎子一顿,出口恶气了。

这天傍晚,老瞎子不知道又去哪儿招摇撞骗了一天,总算又凑足了明天的饭钱,这就慢慢悠悠的回了家。不过,当老瞎子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朝某个角落瞥了一眼,然后也没说什么。

小院里面,名叫范梧的小男孩,早就已经把晚饭做好,乖巧的等着老人回来。等到老人进门之后,小男孩范梧手脚麻利的上前,接过老人的算命幡和破旧搭礼。

“今儿个巷子里又死人了?”

老瞎子一边洗手,一边毫无波澜的问了个很耸人听闻的问题。

“是!”小男孩范梧将老人的东西送回屋里后,回答道:“不知道是哪个地下帮派的,打架的时候也没什么动静。直到快到中午了,有人路过,才发现有人死了。”

“难怪了。”老瞎子撇了撇嘴,说道:“我说我这一回来,巷子口那么大一股子血腥气。哎呦,影响食欲啊!”

老人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往嘴里扒拉饭的动作,却是一点都没停下来。不时还拿着那个老旧酒壶,往嘴里灌两口酒。

对于老瞎子的那个破烂酒壶,小男孩范梧一直好奇的很。因为自打他记事开始,老瞎子就不让他动这个酒壶,美其名曰‘小孩子碰酒不好’。而且这么多年,范梧就没见老瞎子去打过酒。可破烂酒壶里的酒,却好像怎么喝都喝不完。

“苍灵府啊!人杰地灵,往前三百年,往后三百年,整座修真界内,除了咸安城以外,都再没有这么有意思的地方了。可惜了,就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俗事,搅了我老人家的清梦啊!”

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说话有些开始云山雾罩。

小男孩范梧倒是不在乎,他已经习惯了。好像自打记事起,老瞎子就是这样了。

“唉,不是我说,今儿这饭菜也太寡淡了,你是不是又把我留给你的那点买菜的灵钱给扣下来了?”老人说到这里,忽然泛起一阵坏笑,说道:“该不是你小子,偷偷喜欢上巷子里哪个小女娃,想着攒钱给她买礼物?没事,真要是这样,你跟爷爷说嘛!爷爷会给你钱的。”

“才不是!”

小男孩范梧一听这话,连忙摇头,脸涨得通红,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我……我就是想着,能多攒下点钱来。回头攒多了,咱们也能换一座大宅子住嘛!”

“呦,这么大的小屁孩,不知道想女人,倒是学会要大宅子了。”

老瞎子没有半点哄一哄小男孩的觉悟,只是继续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整个苍灵城里,也就这条永子巷,才能入了我老人家的法眼。你真以为,城里的那些大宅子就比这儿好?错啦!等你将来长大了就知道,这条永子巷到底好在哪儿啦!”

将来?将来是多久?

这条永子巷,难道是好在隔三差五就会死人吗?

小男孩范梧也不说话,只是鼓起腮帮子憋气。老瞎子眯起眼,笑呵呵的看着小男孩。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招,一生起气来就鼓着腮帮子憋气,直到憋不住了才松口。

“娃,别憋气了,你看你这脸憋得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修行了什么特殊功法呢?去去去,把爷爷先前给你布置的课业都拿来,爷爷要检查一下,今天你是不是偷懒了。”

老瞎子这一打趣,让小男孩的憋气不得不破功,只得一脸委屈的回屋。片刻之后,取来了一只小箱子,箱子里放满了各种玉简。

“爷爷……”小男孩脸上的委屈之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疑惑的模样,“前两天,隔壁的二蛋找我,他和我显摆在灵术院的事情,还有那些灵术院的教材玉简。可我怎么瞧着,他手里的那些蒙学玉简,和爷爷您教我的不太一样的。”

小男孩自打有记忆起,便是跟着老人一起生活。按照老人的说法,他爹娘早亡,老人是被他爹娘托付,所以才照顾他的。所以这些年来,小男孩范梧也从来都没有质疑过这一点。因为老人实在是没钱,所以他哪怕到了年纪,也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去灵术院上学。只能留在家里,一边替老人打理着家务,一边跟着老人,学习一些老人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淘换来的蒙学玉简。

不过,直到最近,范梧和巷子里的小伙伴玩耍的时候,偶然看了人家在灵术院学习的教材玉简之后,才愕然发现:人家学习的那些东西,和自家爷爷交给自己的那些东西,好像完全不一样。

老人用来给他开蒙的这些玉简,内容晦涩难懂,远不是那些普通的灵术院开蒙教材能比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范梧从小孩子长成了小伙子,独自出去行走天下的时候,才终于知道:老人当年给他开蒙用的内容,全部都是所谓的天机术。而那些玉简,每一枚在修真界都是万晶难求的宝贝。

当然,现在的范梧,还不懂什么叫天机术。他只关心明天的晚饭里有没有肉,他们这对爷孙能不能多攒点灵钱,回头换一座大宅子。

“因为你比二蛋聪明嘛!爷爷当然得给你弄点难度更高些的东西,才好让你学。要是你也和二蛋学一样的东西,那还有什么意思?”

老人这番解释,倒是勉强能让范梧接受,范梧也就不再计较。接下来,便是老人考教范梧今日的功课。

许久之后,老人终于考教完范梧,没有说话,但心里却高兴的很。范梧在天机术上面的天分,比他想象的要更好。

“爷爷年轻的时候啊,还给人当过几年夫子呢?也教过不少学生。”

老人似乎有些感慨,看着范梧,眼神里露出一种名叫希望的神采:“爷爷的这些学生啊,如今有的混的好一点,有的混的差一点。但大体上来说,大多数还都算混的不错。不过在爷爷教过的这些学生里,论聪明程度,你算是比较靠前的了。不过你可不能骄傲,以后还得继续努力才行。”

“爷爷又在吹牛。”

小男孩做了个丢人的手势,对老瞎子说道:“就爷爷您这点学问,教教我还凑合,哪家灵术院会请您去当夫子啊?再说了,要是爷爷真当过夫子,很多学生还混的不错的话,那爷爷如今怎么不去找他们?随便有个混的好的学生,伸手帮咱们一把,咱们不就不用住在这条永子巷,能去换一座大宅子了?”

老瞎子嘴角抽动,斜瞥了范梧一眼,无奈的闭上了嘴。

哎,孩子太小,他真没法子解释啊!

他总不能现在就告诉范梧,当年你爷爷我,是在修真界天字第一号的学院里做夫子?或者直接告诉范梧,苍灵府眼下之所以会这么乱,就是他当年教过的一个最不成器的学生,最近在苍灵府搅起来的?

老瞎子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范梧的小脑袋,语重心长说道:“那是因为,爷爷眼里看到的世道,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啊!”

“秃驴们的那篇经文里怎么说来着?”

老人侧过头想了想之后,双手忽然合什,面容肃穆而悲悯。

“我毕是形,念念拥护众生,生时死时,俱得安乐。但愿诸众生于生死时,信受我语,无不解脱,获大利益。”

老瞎子诵念完这篇经文后,嘴里以一种范梧都听不清的声音,又小声念叨了一句:“死在这场云道之战里面的人,不要怪我啊!”

……

乾安二十二年,二月底,蛮荒妖族集结,开始冲击留川河防线。

后世史书上记载的云道之战,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