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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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刚过,咸安城里年味未消,却又有一件满城关注的事情接踵而来。
应该算是件喜事。
远东将军乐北亭的长子,和如今执掌天工院的庆王爷的独女,即将定下婚事。
一个是执掌一界军力的将军长子,一个是如今朝中最具实权的离姓老王爷,这两家孩子的婚事,就算傻子都能看出其中联姻的味道了。
当然,如果只是咸安城内,某两位大人物的子嗣进行联姻,倒也不会闹得满城关注。事实上,生活在咸安城的修者,心里往往有一种有内而外的自豪感。生活在天子脚下,整个修真界的核心之地,就算是再怎么上达天听的大事,大家也都见多了。
咸安城的民众,基本上都是见识广博之辈。生活在离都,耳濡目染之下,见到听到过太多的风云变化,城头变换大王旗。眼看你起高楼,眼看你宴宾客,眼看你楼塌了……咸安城的修者,自有一种别处修者没有的气度。
但是这一次,远东将军乐北亭和庆王府的联姻,仍是吸引了几乎整个咸安城的关注。
原因在于,那位远东将军入城的时候,所携带的彩礼实在太过惊人。那种长宽皆有一丈,咸安城里制式的货运驼车,每一辆都装满了各种奇珍异宝,排出去足足三百里!
饶是咸安城的修者自诩见多识广,坐看天下风云变幻,对于这种夸张至极的手笔,仍是感觉有些吓傻了。
他娘的!这位远东将军,该不会是把整个远东都给搬空了,才巴结上了庆王府吧?
那条长达三百里,浩浩荡荡的车队,自打接近咸安城开始,便吸引了整个咸安城的关注。这支车队招摇过市,几乎穿过了大半个月咸安城之后,才终于进入那座庆王府,给人留以无尽的遐想。
谁都不知道,这次庆王府到底收了多少宝贝。
但是很快,就在坊间还在讨论,车队里究竟带来了多少宝贝的时候。那位执掌远东军务的乐北亭乐将军,就再次做了一件让所有咸安城修者瞠目结舌的壮举!
始一进城,乐北亭便包下了咸安城内所有高档青楼!任由随行的远东军士,在其中肆意享乐。
一时之间,这位本来风评就很一般的远东将军,顿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短短数日之内,十二院中负责监察天下的监察院,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弹劾。所有咸安城的大小官员,难得同仇敌忾起来,一起弹劾这位远东将军!
谁都知道,十八修炼界里,就数远东最为贫瘠。数千年以前,那里本是修真界用以流放高阶修者的地方,直到千余年前,才独立成界。就算经过这上千年的发展,远东的苦寒,仍是出了名的。
可是这位乐北亭,这次却如此嚣张,几乎是在拿灵晶,拿各种奇珍异宝,在打离都人的脸。这对于向来骄傲的咸安城来说,肯定是无法接受的。而且远东那么苦寒的地方,你怎么可能拿得出来这么多好东西?看来传闻这位乐将军,在远东刮地三尺的说法,是确切无疑了。
但是,那铺天盖地的弹劾声,进入监察院后,却有如泥牛入海,再没了半点动静。
向来以监察天下为己任,对谁都是牛逼轰轰的监察院官员,这次罕见闭上了嘴。对于这些有关乐北亭的弹劾,只字不提。
监察院的这种反应,让人觉得意外至极。
就算那位庆王爷,是如今大离皇族当中,权柄最重的几人之一。但在朝中,也绝对做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就算真有一手遮天的人,那也该是那位私底下被唤作李寡妇的首辅大人才对嘛!
庆王爷是皇族中的老牌王爷,在皇族中的辈分,比如今的皇帝陛下还要高上一辈。庆王爷执掌天工院多年,亦是如今权柄最重的几位阁臣之一。如果说,当今的大离庙堂之上,首辅李砚山算是那真无敌,可以立于君侧的站皇帝。那么,紧随其后,能够勉强与之相对抗衡的,就只有保和院的果然翁,以及作为皇族代表的庆王爷了。
这次乐北亭进离都,闹得满城风雨,照理来说,就算是庆王爷也该压不住才对,至少不可能压得如此严密。毕竟,就算这位离姓老王爷,在朝中也是有很多政敌的。面对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总该落井下石才对吧?但是结果呢?连个屁都没有!
订婚仪式如期进行。
按照咸安城的习惯,一对道侣的订婚仪式,往往要比真正的结婚仪式更加盛大。这主要是因为,订婚仪式,往往会有很多外面的客人前来。但真正的结婚仪式,却往往是两家自家人进行,不会邀请外人。
故此,这场订婚仪式,也办的格外盛大。
更为难得的是,这场订婚宴当中,不但作为庙堂顶尖大佬的首辅大人李砚山,以及次辅余福,全都备上了不轻的礼物。就连那位久居深宫,已经近二十年不曾上朝的陛下,也同样送来了一副亲手书写的墨宝,上写‘文定吉祥’四字。
这份难得的殊荣,可就让那些先前疯狂弹劾,准备看远东笑话的咸安城官员们,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陛下二十年不曾上朝,只在宫中召集几位阁臣议事。绝大多数政事,都由几位庙堂大佬决断,陛下连掺和都不掺和。为何这次,一对年轻人订婚,陛下却会罕见的发声了呢?
陛下送来这块墨宝,又是想告诉大家什么意思呢?还有,这块墨宝,到底是送给庆王爷的,还是送给远东将军乐北亭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大家纷纷猜测起来。
盛大的订婚仪式,持续了整整三日。整个过程,更是难得的由司礼院的官员帮忙制定,听说还是陛下亲自要求的。这份荣宠,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这一日,当这场全城瞩目的订婚仪式结束后。有一对父子,行走在咸安城的大街上。
作为老爹的汉子,个子不高,让人觉得有些身形单薄。而在其身上,似乎还有一种天然的匪气,让人心生忌惮。
这便是那位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远东将军,乐北亭。
在和自己这位远东将军的父亲并肩而行时,乐桓完全没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对于他的这位老爹,乐桓可谓是又怕又讨厌。
哦,对了,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还可以称呼一声经略使大人了。
同时兼任远东将军和远东经略使,这项政令,在乐北亭回到远东之后,便会由十二院正式发布。
乐桓一阵苦笑。
“妈巴子的!当初老子第一次来咸安城的时候,就是咱们远东的一个乡巴佬。那会儿傻呵呵的啥也不懂,带着灵晶都不知道去敲哪家的门!”
面对自家老爹的这份独特热络,乐桓没有任何回应。
他知道,老爹其实是想和他多说点什么。只是父子双方,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事实上,乐桓觉得,自己对于身旁的这个男人,并不是如何熟悉。他对这个男人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十几年之前。
乐桓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会儿乐北亭还没当上远东将军,只是一个副将。当然,就算是一个副将,地位也算是极高了。不过那会儿,乐北亭好歹不像后来那么忙,还有时间呆在家里。
但是后来,随着娘亲病重去世,这对父子之间,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乐桓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娘亲怀着他的时候,某次和乐北亭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刺杀。为了保下他的性命,娘亲受了很重的伤。后来哪怕乐北亭求尽天下名医,终究是没能治好,让他娘亲不得不早早去世。
乐桓没有给娘亲报仇的机会。因为仅在刺杀当日,背后主使那场刺杀的门派,就被乐北亭派战部给抹平了。
再后来,乐北亭当上了远东将军,乐桓被送到了咸安城做质子。
乐桓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在他的记忆里,和乐北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竟然是很小的时候,某次一家三口出去踏青游玩,乐北亭带他下河摸鱼。
如果世间能够一直停留在那时,娘亲还在,那该多好?
这对古怪的父子两人,沿着咸安城的大街,不知目的的向前走着。好在这座天下首善之城够大,就算父子两人一直这么走下去,没有个十天八天,也揍不过多远。
乐桓明白,今日乐北亭忽然提议,让他陪着去街上走走,其实只是为了和他这个儿子多说几句话而已。
“老子第一次来咸安城的时候,那会儿连个副将都不是。妈个巴子的!当年老子带着灵晶到了咸安城,本想着有灵晶开路,哪家大人的门我叫不开?后来才发现,自己身上带的那点灵晶,人家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也是那时候,爹才明白,为啥人家都说咱远东穷,说咱远东土鳖,人家没说错啊!”
“那会儿也不懂,在咸安城里谁都不认识,就算想请哪位大人吃个饭,巴结一下人家,都所求无门啊!后来我索性发了狠,觉得好不容易来咸安城一趟,这么老远的道,总不能空手而回吧?于是就让你老叔通过几家大晶行,给爹又汇过来好些灵晶。几乎是当时爹全部的家底了。”
“当时爹最想巴结的,其实是保和院的官员,可惜人家就是不搭理咱啊!没法子,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管军备的天工院,绝对实在不行,能在天工院这边疏通一下关系,以后多拨给咱们一些晶炮云梭,也是好的嘛。但就算这样,人家依然不愿意搭理我这个土鳖。最后老子索性不要脸了,直接就在天工院外面等着,随便出来一个六品以上的官,我都凑上去跟人家攀交情,就为了能把手里的这点灵晶给送出去!”
“然后嘛……可不就心诚则灵呢?”
乐桓轻轻笑了笑,算是附和。不过,他当然知道,当年乐北亭面对的局面,可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当时远东有大敌,如果乐北亭当时在咸安城内无法攀附上一根大树,只怕多年积攒的家底都会一遭尽丧。
官场,有时候往往比做流匪更加险恶。
至于说了乐北亭在天工院外的那件事,乐桓更是早就知道。因为那件事,早就已经成为当年离都的一桩笑谈。
在天工院外,乐北亭等了足足三天,见人就粘。到后来,总算有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六品小官出来,被乐北亭缠上,然后没有拒绝乐北亭的投效,一股脑笑纳了乐北亭带来的所有灵晶。
六品的小官,和当时的乐北亭品秩相同,根本没多大能量。
但后来的事情证明,乐北亭的这笔灵晶,花的特别值!
因为那个小官,官位虽低,但却是庆王一脉的人。借着这个小官,乐北亭后来一路攀附,终于逐渐攀附到庆王爷这棵大树身上。
咸安城修者皆知,如今朝中的几位阁臣,风评各有不同。作为天下百官之首的首辅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孝敬;紧随其后的果然翁,则是相对开通,但也只局限于官场规则之内,也算得上是清廉。
唯有庆王爷,是出了名的喜欢灵晶。如果单轮敛财的手段,就算其他几位阁臣加起来,只怕都没有他一个人,一只手更有分量。
在贪腐这件事上,庆王爷或许可以算是庙堂上另类的真无敌了。
乐北亭忽然问道:“你明不明白,爹这次进京,如此大张旗鼓,引来如此多的非议,到底是为了什么?”
乐桓轻轻点头,说道:“当然明白。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你很傻的印象。你到底傻不傻不重要,反正他们也不会觉得你真傻。大家需要的,只是你看起来很傻,很好控制而已。接下来你要兼任远东将军和远东经略使,这在修真界上万年的历史上,也没出过多少次。”
乐桓的这番回答,让乐北亭笑着点头,但随即又问道:“那你明不明白,朝廷为什么会允许爹做这个位置?当真是因为你的联姻,我们攀附上了庆王爷这条大腿?”
“怎么可能?”
乐桓嗤笑一声,说道:“我那也就是气话。别说我娶得是庆王爷的女儿,就算我娶得是某位公主殿下,正常情况下,你也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朝廷之所以有这种安排,只不过是因为咱们远东有些特殊罢了。”
“在咸安城直辖的十界之内,两江、潇湘、远东这三界,和其他七界有所不同。但两江刚刚修成了那条云道,潇湘有那位毅王爷坐镇,唯有远东,朝廷需要扶持起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仅此而已。”
“至于我的婚事,不过是个借口,或者说是个引子罢了。”
“小子可以啊!”
乐北亭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乐桓竟然能够想到这么多。
“小子终于长大了。”乐北亭忽然拍了拍乐桓的肩膀,正色道:“先前你不是说,想自己出去游历一下,想看看这修真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吗?”
“爹准了。”
“孩子大了,总该出去见见世面才对。”
乐桓深呼吸一口气,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先前最为反对此事的乐北亭,竟然会忽然同意这件事?!
“有人说,天底下最大的世面,就在这咸安城里。这种说法不错,但也不算对。”
乐北亭忽然笑道:“世面世面,啥是真正的世面?”
“世界的每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