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轮回。

光是这四个字,便仿佛重逾一方世界。

谁都明白,如果真的能够不断轮回转世,那就意味着能够实现另类长生。修者修行为了什么?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为了财富,为了力量……但归根到底,所有修者真正梦寐以求的,其实都不过是长生二字而已。

若是转世轮回真的没有限制,而且能够真正实现的话,与真正的证道长生也没什么两样了。而且,真正的长生仙位,在这方世界存在过千年之后,都会被此方天地本能排斥,被迫离开。然而,若是轮回之法能够实现,可以一直保持返虚期的修为,却长生久视,长存于天地之间,那才是真正的逍遥。

“不过,就算是我禅修的转世之法,也并非没有限制。”

“第一,除我之外,我珈蓝寺历史上曾有许多返虚禅修,在临终之前施展了转世之法。然而最后能够成功转世的,其实十不存一。而且,就算能够转世重生,能够继承的前世记忆,依然只是极小一部分。绝大多数转世禅修,能够继承前世两三成记忆,已经是得天之幸了。至于我……老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得上的继承了前世的记忆。我确实记得我前世一生的事情,而且对比前世解空和尚留下的记录,确实也都对得上号。但我仍是不敢肯定,到底有没有遗漏之处。若是有些东西,我恰好遗忘了,而宝静和尚又恰好没有记载,那也是有可能的。”

“第二,转世之法,只能施展一次。不管第二世修为如何,临终之前,都绝对不可能再施展出转世之法。强行施展,只会让神魂立刻崩解,再没有其他可能。至于原因,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也无人清楚。”

恒秀和尚的话,让卫易陷入了沉思。

卫易之前听周玉说过,昔年落霞岛岛主所施展的那种秘法,便是出自珈蓝寺手中。不过,这秘法并非前代落霞岛岛主,主动向珈蓝寺交易。而是那个姚老头和珈蓝寺交易之后,将这秘法交给了那位岛主。再之后,那位岛主开始秘密选择夺舍传承之人,最后挑中了谢弦歌,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而经恒秀和尚这么一解释,卫易倒是有些迟疑了。

因为这禅修的轮回转世之法,似乎也有很多弊端。不但存在了很大的失败风险,而且听上去似乎和夺舍之法十分相似。

所谓夺舍之法,便是指一些强者失去灵体之后,仅凭残存神魂,寄生在一个新的肉身上,灭杀其神魂,然后取而代之。这种秘法,在修真界其实并不算少见,稍大一些的门派都有传承。但问题是,绝大多数的夺舍之法,都有极大的限制。毕竟新夺舍来的肉身,不可能比自己原有的肉身更合适。而且夺舍之后,便终生不可以再换肉身。

正是因为这些限制,绝大多数的强者,哪怕灵体被毁,也不愿去施展这种秘法。除非神魂即将崩溃,急需肉身反哺。但凡有能力的修者,都会选择找机会重塑灵体。比如昔年素那样,灵体被打碎后,先寄生在卫易识海当中,然后再找机会恢复自己的灵体。这种寄生类的秘法,其实反倒要比夺舍秘法更加珍贵。尤其是那种能够做到对寄生双方皆无损耗的秘法,更是只有那些顶级大势力才有。

夺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而禅修的这种转生秘法,让卫易感觉仿佛就是临死之前,保持一缕神魂不灭,然后去夺舍一个婴儿一样。不过显然,一般的夺舍之法,显然做不到延长寿元的作用。一个返虚修者,临死之前就算夺舍了一个婴儿,同样要受到寿元的限制。就算夺舍成功,寿元耗尽之时,一样会死。

这是最大的问题。

同时也是两者最大的区别。

“禅修的转世轮回之法,若是真的传播开来,恐怕当世所有修者,为了延命,都会修习。然而此法真正能够成功的概率,又太低太低。”

恒秀和尚再次感慨一声,最后问道:“所谓转世之法,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如此,卫施主还想要吗?”

卫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当中。

卫易真正所求的,其实是想弄明白所谓的轮回,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听恒秀和尚这意思,禅修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该如何施展轮回之法,而不知道到底何为轮回。这对卫易意义其实并不算大。

“若是我想做这笔买卖,不知该付出什么?”

卫易并不怕恒秀和尚漫天要价。正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只要恒秀和尚敢要价,卫易有议价的选择。而且,以卫易如今的身份,他付不起的代价,其实并不算多。

“我要的东西,对施主来说,很大,也很小。”

恒秀和尚只是摇了摇头,随即伸出一根手指,坦然道:“我要一场死战,一场不退的死战。届时天玄宗需要出动至少十八位纯阳高手,和妖族正面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卫易呆若木鸡。

这算怎么回事?

恒秀和尚提出的这个要求,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卫易实在想不通,恒秀和尚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十八位纯阳高手?就算是卫易,也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要知道,哪怕日后天玄宗执掌了整个星海,最多也不过只能拥有十位纯阳高手而已。十八位纯阳,就算把整个天玄宗都掏空了都不够。

“我说过,我对因果之道,略有心得。因果之道,与天机术不同,但其实殊途同归。我曾以因果之法,看到过一角未来。”

恒秀和尚忽然伸手虚空一点,一幅幻化出来的画面,顿时出现在卫易面前。

画面当中,似乎是一座战场。

随着画面逐渐闪动,卫易脸色开始越发凝重起来。

在这画面当中,似乎正进行着一场绝世大战,是人族和妖族之间的大战。妖族那边,有海量的强者,无数的妖族大军。然而修者这边,却只有十八人并肩而立。

十八人当中,卫易居于中央,容貌与当下并无太多变化,但头发却是半黑半白,黑白之间,泾渭分明。

更让卫易没想到的是,此刻在恒秀和尚演化出来的这一抹画面当中,卫易隐隐散发出来的气势,竟是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比之卫易曾经感受过的仙位气息,亦不逊色。

如此说来,未来,自己真的成功证道了吗?

而在卫易身边,当代天玄宗掌门的荣胖子,以及曹家家主曹本熹,分别位于卫易身旁两侧。在荣胖子那一侧,卫易依次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武火、囚蒙、镜花,三位天玄宗纯阳老祖,无一缺席。而在镜花真君身侧的几人,就让卫易感到惊讶了。距离镜花真君最近的,是卫易的二师姑韩宝芝。对于韩宝芝的出现,卫易倒是并不意外。韩宝芝昔年本就和叶朝归、荣胖子并称为天玄三杰,虽然后来叶朝归一骑绝尘,超过了两人。但这并不意味着,韩宝芝的修行天分便差了。

韩宝芝跻身纯阳,在卫易看来,一直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韩宝芝再侧,则是天玄宗内天机术第一人的延棺真君。延棺真君的出现,让卫易有些意外。因为在天玄宗内部,延棺真君一直是以天机术闻名,而不是以修为著称。直到今天,延棺真君依然只是返虚中期修为而已,在天玄宗内并不算强。

不过,卫易此时却不禁微微皱眉。

延棺真君,在天玄宗内极为低调,除了执掌天机台之外,似乎极少真正出手过。若是他隐藏实力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荣胖子之前说过,天玄宗目前便已经有六位纯阳高手。卫易算来算去,觉得始终应该有一个天玄宗目前的高手,隐藏了实力。这样看来的话,是延棺真君的可能性,倒是很大了。

延棺真君再往后,那个人卫易便比较熟悉了。只不过,卫易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参加这场战斗。

周玉。

如今鱼龙岛唯一的返虚客卿。

周玉之后,还有三人。但这三人,卫易却觉得有些眼生,并不是目前天玄宗内的高手。不过,卫易在仔细辨别过之后,有一人却被他认了出来。

白霜真君!

这位昔日玉州第二高手,也算是大名鼎鼎,卫易自然见过他的幻光画像。不过,自冰雪神殿入主玉州后,白霜真君便彻底失踪了,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座战场上。

至于另外两位纯阳,卫易就真的认不出来了。

从卫易算起,一直到白霜真君三人,恰好十人。而且,这一侧除了白霜真君等三人外,似乎都是天玄宗的人,这不禁让卫易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那三人,也是天玄宗的人?

因为幻光只是一扫而过,卫易并没有来得及想太多。转眼之间,另外几名高手,便依次出现。

首先是曹氏家主曹本熹,这位曹氏家主身侧,则是稍显年轻的宝羽真君,曹慈和曹圻的爷爷,而在宝羽真君身侧,曹慈也赫然在列,竟是也出现在这座战场上。

曹家,一门三纯阳。

曹家旁边,则是一名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卫易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谢弦歌。

在这座战场上,谢弦歌的穿着,格外引人注意。一身大红嫁衣,就仿佛是即将出嫁的新人一般,和战场上肃杀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谢弦歌身侧,则是那位云霞老祖,落霞岛目前唯一的一位纯阳老祖。不过,从这抹幻光上来看,云霞老祖的状态似乎并不算太好,仿佛已是寿元将尽的样子。

落霞岛两位纯阳身边,则是两名禅修。卫易一眼就认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眼前的恒秀和尚。至于另一人,则是目前珈蓝寺内的另一位纯阳禅修。

十七名纯阳高手,并肩而立,面对着整个妖族。

这让卫易有些意外,因为刚刚恒秀和尚,明明是说十八人才对。

就在这抹幻象即将结束的时候,画面陡然移向高天之上。在那里,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压抑感存在,即便只是无声的画面,依然透露出了强大的威压。而且,卫易瞬间就明悟,此刻在高天之上的那个人是谁。

两剑山的那位玄平剑圣。

只有他,才有这种高到天上去的剑道。

不过,高天之上,此刻玄平剑圣到底是在和谁战斗,卫易则不好判断。但看高天之上的威压,玄平剑圣明显是处于压倒性的优势。

十八人,联手对敌整个妖族。

画面终于戛然而止。

禅房内,卫易眉头紧皱,恒秀和尚亦是没有开口,气氛显得有些可怕。

“我有个问题。”卫易忽然皱眉道:“刚刚这幅画面,我是不信的。因为从画面上来看,既无冰雪神殿的纯阳,也无大离纯阳,这不合理。若说是百年之后,我们三方再次分崩离析,你珈蓝寺也不可能和我们站在一起才对。我倒是觉得,这更像是恒秀师父你的一点小伎俩,希望挑拨我们天玄宗和这两家的关系。”

面对卫易的诘问,恒秀和尚依然笑容不改,只是平静道:“我说了,这只是我推演的一种可能,未来有很多种,到底如何,谁都说不好。也许,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罢了,谁又能说得准?”

卫易还想再继续开口,却不料恒秀和尚此时直接将一枚玉简扔给了卫易。

“信与不信,那都是卫施主的事情,与小僧无关。至于小僧所求,施主不妨当成小僧想要再结下一场善缘。这轮回之法,我便当做添头,赠予施主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希望到时候施主能够彻底放开手,死战一场,也就足够了。当然,若是施主不愿意,也可以虚与委蛇,拿了这轮回之法回头却不做事。只是真到了那一天,我们是否真的还有选择,那就不好说了。”

卫易脸色越发难看,但同时,他也将恒秀和尚递过来的玉简,迅速翻看了一遍。

是真的。

凭借自己的见识,卫易瞬间意识到,恒秀和尚当年给的这些东西,并非虚假。但正是因为这样,卫易才更加警惕。

“施主其实也不必想太多。反正这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事情,未来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为了以后的事情,耽误了现在,确实殊为不智。”

恒秀和尚说到这里,随即起身,向卫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竟是有了送客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就先收下贵寺的秘法。至于未来如何,我不敢保证什么。但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想我应该会放开手,全力厮杀一场。”

恒秀双手合十,朝卫易深深一揖。

“如此,小僧便先行谢过施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