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水死了。

死在离景原手里。

这一刻,整座战场都彻底寂静无声。在双方分出胜负之前,双方的战斗并未出现压倒性的局面。天九宫那边的高手,也做好了随时救援的准备。但是,姜怀水死的实在是太快。天九宫这边甚至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已经彻底结束了。

这怎么可能?

返虚级的战斗当中,只要不是差距大到极致,比如纯阳对上返虚初期这种战斗,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瞬杀的情况。离景原和姜怀水,同为返虚初期,自然不存在这种情况。更重要的是,姜怀水作为天九宫的当代掌门,身上不可能没有护身的后手。就算不敌,也绝不可能被离景原瞬杀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比场外观战的其他人,离景原显然更清楚发生了什么。望着不远处姜怀水已经溃散的灵体,离景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出手,定住了姜怀水仅存的灵体,不再让其溃散。

直到这时,双方高手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大离这边,在见到离景原斩杀了姜怀水之后,个个兴奋异常。毫无疑问,这场灵州之战,将会随着姜怀水的战死,而彻底改变,接下来,说不定都不用再打什么硬仗,直接强推就行了。

而对于天九宫那边来说,这就无异于是一场灭顶之灾了。

掌门身死当场,且不说天九宫这边的士气,接下来会低落到何等程度。光是气运溃散一事,便足以致命了!

在姜怀水倒下的那一刻,天九宫这边的高层,尽皆看向摩崖真君。如今的摩崖真君,是天九宫唯一的一位纯阳老祖,也是唯一一位有资格扛起整个天九宫的人了。

“杀!”

在犹豫了刹那之后,摩崖真君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天九宫这边的高手,刹那间扑向仍在战场当中的离景原。此刻离景原依然站在那里,不曾后退。若是能干掉离景原的话,倒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姜怀水战死所带来的损失。然而大离那边的高手,自然也不傻,刹那之间蜂拥而起,迎向天九宫一方。

战斗瞬间白热化。

数十位顶尖高手,混战成一团,战场顿时被打爆了。不过,天九宫这边的高手数量,到底还是逊色大离许多,渐渐开始落了下风。

只是。

当数十位顶尖高手,已经开始乱战的时候,离景原依然立于原地,微微有些怅然。

直到现在,离景原仍是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

自己……竟然真的杀了姜怀水?

离景原心中此刻五味杂陈。在今日迎战之前,离景原虽然已经做好了在战场上生生毙掉姜怀水的打算。但是当他真正来到这座战场,见到姜怀水的时候,终于还是犹豫了。

那一刻,离景原改变了主意。

他想生擒姜怀水,而不是杀他。

没办法,因为他是自己的妹夫。

向来在战场上以铁血著称的离景原,当真正面对这种抉择的时候,仍是难以真的下手。

想要在战场上正面战斗当中,擒下一位同阶高手,这显然不太现实。尤其是双方都是返虚级别的顶尖高手,更是不切实际。但离景原自忖自己还有几样压箱底的手段,或许可以试试先将姜怀水打残了,然后再将其生擒。

然而刚刚发生的一切,却彻底打乱了离景原的计划。

时间回溯到盏茶时间以前……

战场上,因为两人的交手,已是彻底狂暴起来。身在战场之外的高手,也开始无法清晰感知到两人交手的情况。

“大舅哥,聊聊?”

两人正是大战正酣,姜怀水却突然向离景原传音起来。

离景原只是冷哼一声,并未再有更多回应。他所想的,是如何找到姜怀水的破绽,瞬间重伤姜怀水,然后将姜怀水擒下。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姜怀水虽然只是初入返虚,但战力却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多。

姜怀水倒是也不顾离景原的反应,只是自顾继续道:“大舅哥,你说要是今天我死在这里,死在你手上,接下来会如何?”

“如果我死了,天九宫没了掌门,气运溃散,甚至是彻底融入大离。你能否保证,大离不会在灵州再造杀戮?包括天九宫的一众返虚,也只是将他们流放,不再伤及他们的性命?”

离景原微微一怔,心中不由大为惊骇。

姜怀水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以我一人的性命,换整个灵州的安全。”姜怀水飒然一笑,道:“你应该能明白,只要我死了,天九宫的气运,便会瞬间崩解。就算天九宫能够在最短时间内,重新选出一位掌门,重新凝聚气运,但这仍需要时间。我相信,这个时间,足够你拿下大钟城,逼迫整个灵州投降了。”

“我只问你,如果我今日死在你手里,你能否保证,天九宫气运整体汇入大离之后,依然能够保证体修一脉,继续传承下去。就算天九宫的招牌没了,其实也没什么。还有,要保证灵州战事,自此结束,不再殃及他人?”

以姜怀水一人性命,换来整个灵州?

离景原知道,如果姜怀水今日真的死在这里,灵州只怕真的会自此再无战事。

但是……真的要以姜怀水的性命,来换取这一切吗?

“你应该很清楚,只要我这个掌门还活着,天九宫就会战至绝境。只有我死了,然后你们趁机吸纳了西北的气运,天九宫才有投降的余地,天九宫其他的高手,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离景原脸色越发难看。

他知道,姜怀水说的是真的。

作为天九宫的掌门,只要姜怀水还活着,天九宫的气数就不会散。大离只能正面硬战,正面推平天九宫,才有可能拿下整个西北。而姜怀水一旦战死,天九宫的气运,便可以被大离顺利吸纳。

当然,这样一来的话,天九宫只怕也就不复存在了。

“我其实并不太在乎,天九宫到底能不能永世长存。虽说天九宫是我们家老祖宗创建的,但我始终觉得,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不朽。不管是天九宫,还是你们大离,都一样,都有灭亡的时候。相比未来的大道登顶,或是一人的证道成仙,我觉得还是现在的活人更重要些。”

“我们的时间不多,再谈下去,会被其他人察觉到。”姜怀水忽然道:“你必须马上做出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

离景原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他知道,就算他不接受,大离一样要强攻西北。天九宫一旦灭亡,姜怀水这个掌门,同样也是必死无疑。

区别只在于会不会死更多人而已。

实际上,就算离景原能够生擒姜怀水,天九宫的气数,一样不会溃散。姜怀水或许最后能活下去,但结果,一定是天九宫败亡,整个灵州死伤过半。而姜怀水这个掌门,以后也要受到气运反噬的折磨,生不如死。

离景原忽然怒道:“你一个狗屁周天境,为什么要继承天九宫的掌门!”

如果姜怀水不是天九宫的掌门,今日是不是也就不用做这个选择了。

姜怀水倒是飒然,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权当你答应了。我不需要你发什么誓,要不然迟早会被人察觉到。这一次,我只能选择相信你。”

“不管是西北还是大离,死得人都够多了,没必要再造杀戮了。”

“以后的史书上,会不会说我姜怀水是最大的蠢货?”姜怀水摇头一笑,“因为一己之莽撞,葬送了整个天九宫,葬送了八千年的祖宗基业?在后世人眼里,我大概是前无古人,或许也是后无来者的天字号败家子了。”

“我们这一战,会不会给以后的世道,开一个先例?以后双方大军开打之前,彼此高手先打一架,分出胜负之后,战败的那头,士气估计也就快不行了。这个时候双方再全面开打,其中一方说不定就会直接投降了,这样会不会少死很多人?”

“萱萱小时候,总是想买胭脂水粉。每次她娘都和她说,让她以后长大了去和他舅舅要去,反正她舅舅有钱。还有,萱萱以后的嫁妆,你这个做舅舅的,可不能小气了。”

这是离景原第三次见姜怀水。

他觉得姜怀水确实有些喜欢唠叨,就像妹妹曾经给他写过的很多封家书一样。

但是,离景原第一次觉得,有些喜欢这个絮叨的妹夫了。

“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舅舅。还有,筱宓以后可能会恨你,但你别怪她。”

“做你妹夫这么多年,也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次,就把这份战功,送给你吧!”

在这座已经彻底狂暴的战场当中,姜怀水最后一拳,凝聚了自己毕生的拳意。

一拳挥出。

“杀!!!”

震天的怒吼声,让天地为之颤抖。

然而,姜怀水此生最后这一拳,却只是和离景原擦肩而过,并未真的杀向离景原。

反倒是离景原,身化一道火光,直接穿透了姜怀水已经不设防的识海。

而在外人眼中,其实只过了一瞬间而已。

许久之后,当离景原终于彻底定住了姜怀水的灵体,至少保证姜怀水的遗体不会消散之后,才重新望向周围那些已经开始交战的双方高手。

离景原随即轻轻一挥手。

身后的大离战部,顿时响起冲锋的号角声,如潮水一般,向这座战场涌来。

……

兵败如山倒。

姜怀水虽然只是一个返虚初期的修士。失去一个返虚初期,对于天九宫的高端战力来说,影响其实并不算太大。但是,失去一位掌门的代价,这就让天九宫无法承受了。

反观大离,在高手数量方面,本就比天九宫更多。再加上姜怀水战死,对天九宫的士气,无异于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双方始一交战,便出现了压倒性的局面。

天九宫的一众高手,非但无法强杀离景原,到了这会儿,甚至就连自己想要脱身,都有些难了。

而作为天九宫当下唯一的一位纯阳,摩崖真君可谓是天九宫这边,仅存的主心骨了。然而此刻,摩崖真君却被两位大离纯阳纠缠,根本腾不出手来支援其他人。一时之间,天九宫的这些高手,竟是全都被拖在了这座战场上。

摩崖真君顿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姜怀水死后,他其实不该再冲击这座战场,而应该带着一众高手,返回大钟城,依托大钟城进行防御才对。

摩崖真君的这个错误决定,对于士气本就已经大受打击的天九宫而言,无异于更是雪上加霜。

离景原没有插手这场高手之间的战斗,在将姜怀水的灵体彻底稳定住之后,离景原重新回归战部,开始指挥战部,正式攻城。

这是个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没有掌门,返虚以上的高手,亦全部被困。城内战部,更无名将镇守。

还有希望吗?

天九宫这边,所有人都已经绝望。

或许,真的已经到了绝处了。

只欠一死。

然而就在大离战部,接近大钟城,准备开始正式攻城的时候。大钟城城外,有一人披麻戴孝,出现在城外。

离筱宓。

在出城的刹那,离筱宓已经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相。然而在这尊本命法相上,却有无数锁链缠绕其上,更有无数隐秘的符文,在这尊法相上流转不休,隐隐有恐怖威能散发而出。

“哥!”

一个凄厉的声音,响彻这片战场。

“大离战部,敢进大钟城半步,我就死在这里!”

如潮水般涌来的大离战部,这一刻,忽然如同时间定格的一样,戛然而止。

离景原很快排众而出。

“丫头,别怕啊!”离景原艰难挤出一抹笑意,生硬道:“哥在这儿,哥来带你回家了。”

身着素白衣衫的女子,只是凄厉一笑。

“哥,这儿就是我家啊!你想带我去哪儿?”

“把怀水的尸体还给我,行吗?”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离景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终于艰难开口。

“大离战部,停止进攻。”

“天九宫,降者,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