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天玄宗自收回云莽,就开始不遗余力的倾尽宗门之力,建造那条丽水防线的话。在妖族那边传出要北上的消息之后,恐怕整个云莽早已彻底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会觉得必败无疑。

但如今,当宗门花了整整七十年的时间,砸了无数人力物力之后,打造出这条丽水防线。很多人都认为,恐怕真的要打过之后才知道结果了。

妖族将要北上进攻的这个消息,天玄宗高层从得知开始,大概封锁了近五个月的消息。这段时间内,叶朝归下达了死命令,绝不允许这个消息扩散开来。

因为宗门需要时间来准备。

在这五个月当中,天玄宗一方面彻底发动起来,为接下来这场大战做准备。另一方面,云莽界内所有音圭门派,都在不遗余力的宣传宗门这些年复兴的成果。甚至于天玄宗特意公开了一部分有关丽水防线的信息,沿丽水一线密密麻麻的战堡碉楼,各种强大的禁制要塞,还有那无数恐怖的灵晶法宝,都让人大为振奋。

大战未起,先定人心。

等到乾安七十年年中的时候,在高层的有意控制下,妖族可能要北上的消息,开始慢慢扩散开来。但是,这个时候的云莽,没有任何混乱。绝大多数的中下层修者,反而是跃跃欲试,对接下来这场大战充满了信心。很多闲散战修,尤其是当年经历过云莽天灾的那群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直接去报名参加前线的战部。

当年的云莽天灾,带给那一代莽修的痛苦记忆,实在是太深了。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谁会放过?

但是,相比普通莽修的狂热,天玄宗高层的头脑,却一直十分清晰。

哪怕如今天玄宗已经快恢复到云莽天灾之前,最为巅峰的程度。但面对接下来这场大战,仍是胜算有限。

丽水前线,不知何时从天玄山来到这里的叶朝归,站在一座禁制要塞的城楼上,隔着一条丽水,朝南方远望。这位屈指算来已经执掌宗门百年的掌门,在天玄宗历经云莽天灾生死存亡之时上位,历经百年,带领天玄宗重返巅峰。这一刻,叶朝归仿佛见到了不久之后,这里的尸山血海。

在叶朝归身边,亲手打造了这条丽水防线的天玄宗名将,虎帅王虎臣,斜靠着女墙,手指微微敲打着墙面。

王虎臣忽然想起一首诗。

“丽水芙蓉映碧流,白虹深处有渔舟;闲来莫问君家事,万里春风两鬓秋。”

身为宗门名将,本是杀伐果决之辈。但当王虎臣读起这首诗的时候,却如同灵术院里刚刚入学的孩子一样,摇着头故作高深的大声朗诵。

叶朝归则有些脸色怪异,随即亦是笑了起来。

很多年以前,那时的叶朝归,还只是宗门的年轻弟子。那时的王虎臣,也只是丽水这边一支刚刚出头的年轻战将。那时天玄宗正如日中天,也没想过日后会发生什么云莽天灾。

有一次,宗门一些年轻弟子,前来丽水这边完成一个宗门任务,恰好天玄宗的前代老掌门素满山,当时也在此处。兴之所至,让几名年轻弟子以丽水二字开头,赋诗一首。王虎臣刚刚所读的这首诗,正是叶朝归当时所作。

至于王虎臣,年轻的时候,便已经在战将之学上面崭露头角。但要说诗文这些东西,他是真的不行。

“掌门,说实话,不是虎臣吹捧,我是真觉得你当年这首诗写的挺好的啊。老掌门当时虽然给了个‘暮气过重’的四字评价,但我始终觉得,这诗真的很好。”

叶朝归同样斜靠女墙坐下,看向王虎臣,道:“说实话,当时师父给我这个评价的时候,我心里多少还真是有点不服气。觉得自己的诗,就算称不上上品,但肯定和暮气二字不沾边。但如今回头来看,我倒是觉得师父的评价,其实很中肯。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年轻弟子的身份,若是心气不足,暮气过重,难免会影响日后的修行。若是如今的话,以我现在的岁数,大概我师父能够给我‘凑合’这两个字的评价。”

王虎臣故作犹豫之色,盯着叶朝归看了好久,然后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掌门现在还是很年轻嘛!如果掌门要是肯牺牲一下色相,说只要参加我们天玄宗的战部去打妖族,就能做你媳妇。那我估计半个修真界的女子,都得来报名,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直接横推过去就是了。”

叶朝归轻轻‘哦’了一声,随即眯起眼,笑问道:“才一半?”

王虎臣哈哈大笑道:“是我错了,掌门你要是肯牺牲色相,那还打什么啊?估计妖族那些女妖,就直接自荐枕席了,妖族不战而降。”

“哈哈哈,这个真没有。”

“掌门,这个可以有!!”

两位在天玄宗内一言九鼎的大佬,就坐在城楼上,谈笑风生。

许久之后,两人终于渐渐肃穆,一同遥望南方。

“接下来这场仗会很难打,我们要想赢,就必须保证战场位于妖族境内,而不是让妖族兵临城下。按照我们当下布置的战略,丽水这边的几场大战,一次都不能输,而且必须要大胜。如果损失过大,我们最后同样胜算不大,最多也就是能堪堪挡下妖族的北上,而挡不住接下来大离的南下。但如果这场仗打赢了,我们后面回旋的余地就会很大。到那个时候,我天玄宗可以静看两座天下如何争斗,自身则可以再争取近百年的休养生息之机,胜算更大。”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这场大战,能够打赢的基础之上。如果输了,这一次我们没有后退的地方,天玄宗就彻底亡了。”

王虎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站直身体,再无之前的戏谑之色,沉声道:“如果丽水防线真有被攻破的那一天,虎臣已经会战死在那一天之前!”

叶朝归摇头,拍了拍王虎臣身上的甲胄,道:“不要死,我们所有人都要活下去,而且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要活的很好很好才行。”

“相信我!”

王虎臣重重点头,“从来都是如此!”

从来都是如此吗?

叶朝归转头望向东方,看向东海的方向。

如果说,丽水一线,是天玄宗这次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那么东海那边,就是这一局最关键的妙手。只要这一手成功,这盘棋才能活。

这是真正的治孤之局!

丽水防线,由王虎臣坐镇;而东海,则是由叶朝归亲自坐镇。

“从现在开始,宗门的一切资源,会全部向丽水这边倾斜。整个云莽,开始进入战争状态。”

“我对你的要求是,不但要打赢这场仗,而且要将代价降到最低!”

弘武七十年,年中,天玄宗率先发起了对妖族的战争。大量精锐战部和个人高手,依托丽水防线,深入蛮荒,斩杀妖族。

属于天玄宗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

早在妖族将要北上的消息,刚刚被各大势力判定的时候,咸安城保和院就拟出了一份名单,名单上载有当下大离实控六界内,许多战部的名字。

这些战部,将会在未来几年当中,逐步调往留川河前线。这其中,又以两江前线最多。

这些被调往留川河那边的战部,到底是用来针对谁,虽然保和院的几位大人都未曾明言,但答案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

保和院院首的位置,历来都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位置。身为大离十二院当中,直接辖制各界兵事的一院,责任重大。自嘉裕末年开始,过往百年,余福、米晟都曾坐过这个位置。前者是历经三朝的次辅,后者则是大离当今的四大名将之一。只是后来余福被贬远离朝堂,米晟身为名将,需要坐镇中州边境,都无法身在咸安城,执掌保和院。所以当下的保和院院首,就落在了军中老将屈突长青头上。

屈突长青是大离军中的老牌战将,更是被视作最有望成为大离第五位名将的战将,曾先后历任丰州、两江、雷州三界将军。弘武二十二年被召入京,担任保和院院首一职,同时兼任中州将军。离平对其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而后来这位老将在保和院内的表现,也没有让当初力排众议提拔他的皇帝离平失望。这几十年来,保和院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已经像一处四处漏风的破屋一样的大离,本就处处都需要力量戍守,捉襟见肘。尤其是和冰原的那场大战,更是让大离军力折损严重。但最近这几十年来,在屈突长青的协调下,大离军力竟是已经恢复了七八分。

这一日,皇帝离平亲自驾临保和院,以屈突长青为首的几位保和院高官接驾,然后将离平引领到一座巨型沙盘幻光前。

“天玄宗这些年恢复的很快,如今已经不逊色于云莽天灾之前太多了。当下我们对天玄宗,只有两个吃不准的地方。一个是叶朝归的个人战力,另一个是他们的灵晶储量。在这两点没有彻底查明之前,臣亦不好做出太过准确的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条丽水防线,会成为将整个天玄宗彻底拖死的泥沼。不管最后天玄宗能不能打赢这场仗,丽水防线能不能守得住,天玄宗都注定在这条线上损失惨重。”

“这个损失,会足以让天玄宗之前七十多年的恢复,彻底付诸东流。保和院从天玄宗的角度,推演了过百次。最好的结果,天玄宗的精锐战部,也要战死七成左右。而返虚期的高手,则至少要陨落十五位。但这需要天玄宗手上的灵晶储备,至少达到二十条巨型晶矿的全部存量才行。而且叶朝归个人的战力,也需要高于幽池。”

“至于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天玄宗会被幽明圣象一族彻底灭掉。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从影卫给我们的情报来看,光是幽明圣象一族自身能够调动的力量,综合实力恐怕就要比天玄宗高至少四成。再加上东海联盟和妖王殿,就算这两家只出战部不出高手,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臣觉得,天玄宗最后彻底被灭的可能性,其实最大。不管是云莽的丽水防线,还是东海的千岛防线,只要有一方被冲垮,天玄宗都必亡无疑。而如果是丽水防线先被攻破的话,接下来天玄宗恐怕最多只能支撑三年而已。”

离平一边听着老将屈突长青的汇禀,一边看着那座巨大的沙盘幻光,不住点头。

在战将军务一道上,离平能力有限。这倒也不能怪他,委实是历代大离皇帝,都实在是没必要去学战将之学。因为身为大离皇帝,掌有玉皇,便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震慑天下。如果需要大离皇帝去战斗,那一定是一场有极道仙兵上场的战斗。这种战斗,战部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意义。等到离平登基之后,再想学习战将之学,已经没有时间了。

相比战将的学问,离平真正的当务之急,是先将自身修为提升到返虚。

身为大离之主的离平,忽然指向沙盘幻光的某处,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天玄宗一旦被攻破,幽明圣象一族和东海联盟、妖王殿之间,会起内讧?从影卫得到的情报来看,幽池这次开出的条件,很奇怪,朕也猜不透他的真正用意。打下了天玄宗,云莽归妖王殿,东海归东海妖盟。作为这一战出力最多的幽明圣象一族,却半点地盘都没拿到,只求天玄宗彻底灭绝。这种要求,本就不合理。”

“朕以为,最大的可能,幽明圣象一族开出的这个价码,应该是为了防备我大离接下来的大军南下。妖王殿和东海妖盟,虽然拿下了天玄宗的两块地盘,但是马上就要直接面对我们大离。这两族想要挡住我们,基本不可能。他们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如今妖族内部已经逐渐稳定,想要在内部扩张,就只能和妖族几大皇族联盟开战。相比之下,先灭掉天玄宗,向修真界这边扩张,确实是更好的方案。”

“朕的问题是,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么在我咸安城大军南下对付这两族的时候,幽明圣象一族对这两族动手;甚至是联合其他五大皇族,向这两家动手,你们有准备吗?”

“如果让他们顺利吃掉了这两家,自身实力又会再次扩张。打天玄宗一战的消耗,应该会瞬间被弥补回来,甚至变得更强。如果这种情况出现,我们后面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