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妖族主力的抵达,人妖两族的这场大决战,瞬间陷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当中。

短短一个月之内,春江、盘山两城,先后被破。

在后世史书上,对此只有十个字记载:城破,举城皆战死,无生还。

十个字,便已道尽了这场大战的艰难和血腥。

在此之前,天玄宗已经做出了无数的努力,不但调集名将兵团,前去支援。就连卫易,都亲自出马,以兵字诀统辖神力兵团,进行协防。但遗憾的是,面对那无边无际的兽潮,就算是卫易再怎么强大,依然来不及支援。

在这种规模的战事当中,个人武力,乃至一两支精锐兵团的力量,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春江、盘山两城城破之时,卫易曾想要以神力兵团为核心,替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撤退到后方。但是,面对那些妖族高手和妖族战部的袭扰,就算是卫易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最后,卫易也只是带着当地协防的神力战修撤走。至于那城内当地戍防战部,卫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和妖族占尽最后一滴血。

没有人流泪,没有人惋惜。

在这场大战之前,泪已流干,如今唯有死战而已。

相比春江、盘山两城,朝歌城承受的压力,其实更大。朝歌城这边的妖族力量,恐怕要比春江、盘山两城,多上一倍不止。但因为之前天玄宗在这里部署了更强的力量,所以暂时还算安全。

当卫易再次见到韩桂的时候,这位从大离出走云莽的名将之子,战甲上的血迹都还不曾干涸,周身灵力起伏不定。但目光深处,却有一种名为狂热的东西在闪烁。

“我爹曾说,我和名将层次,只差一线。这一线,我之前一直摸不着。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一线是什么了。”

韩桂兴奋异常,道:“真正的名将,都有那种在战场上舍我其谁的勇气。所谓的统率力,所谓的智谋和调度,都不过只是辅助条件而已。没有这种勇气,就算统率力达到了标准,一样算不上是真正的名将!”

“若是能给我半年时间闭关,我有七成把握,能够冲破这层真正的桎梏,成为真正的名将!”

面对狂热的韩桂,卫易破天荒的郑重道:“既然如此,我可以以天玄宗掌门的身份,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你现在想撤下去,去找地方闭关静修,冲破名将层次,我可以准许,天玄宗也可以准许。一来修真界多一位名将,始终是好事。二来,若是你始终心念于此,对守城也极是不利。你若有了退意,我也不敢将这满城修士的性命,都教到你手上。”

在卫易给出了选择的机会之后,韩桂却是果断摇了摇头,谢绝了卫易的好意。

“撤退做什么?我自第一次上战场开始,我爹就教过我。真正的战将,从不会抛弃自己的袍泽,独自求活。我若是撤了,就算能够成为名将,那又如何?以后说破大天去,不过是妖族那边的那几个货色,没有任何意义。”

“虽说我确实很想成就名将之位,但你可以放心,只要我还活着,这座朝歌城,就绝不会被妖族踏入半步。”

得到韩桂的保证之后,卫易选择了相信他。以韩桂的品性,确实不大可能做出什么背叛之举。既然他如今在朝歌城内,只求战死,卫易自然也不会多勉强什么。

在盘山城陷落之后的第二天,一场加急的军事会议,在天玄山上召开。

参与这场军机会议的,只有八人。

天玄宗当代掌门,卫易;前任掌门,荣多福;六位名将,王虎臣、李虎、徐崤、王垂志,再加上宝云和尚和曹若夫。

八人皆是以神魂分身,降临天玄山。至于这八人的真身,此刻自然全都在第一线奋勇拼杀。

虽然只有八人,但这八人,却可以决定天玄宗的所有作战情况了。

“妖族现在就是仗着兽潮的优势,和我们进行对耗。剩下的十座前哨城,甚至包括前面的四支顶阶战部,都不是不可以被打光,但必须要有足够的意义!”

李虎首先抛出了一个相对惊人的观点,但在这场军机会议上,却没谁觉得奇怪。

仗打到这个份上,顶阶战部又如何?只要能够取得胜利,再大的战损都是值得的。

“妖族的策略,是以目前海量的兽潮,消耗我们四支顶阶战部,同时保存他们那边四支顶阶战部的实力。再这样耗下去,我们或许可以杀伤足够多的低阶妖兽,以及大量普通妖族战部。但对妖族那边的四支顶阶战部,却是无损。”

李虎随即指向沙盘,朗声道:“这么打,我们等于是在给自己放血!而且是持续性的放血!我们的精锐战修,不能死在和这些低阶兽潮的对耗上!”

“我提议,兵对兵,王对王!”

“妖族那边的四支顶阶战部,配置虽然都是满编,但有之前娘娘岭一战做铺垫,他们所有的战修,都是新手。就算战部平均修为不差,可他们彼此之间的配合,却还比较陌生。妖族那边,也是想以这场前哨战,作为这四支全新顶阶战部的磨刀石。”

“我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李虎一手划过沙盘上的大片区域,道:“如果未来两个月当中,我们四支顶阶战部,因为兽潮消耗而折损过半,而妖族那边的四支顶阶战部无损。那么接下来,我们最前面的两道防线,将会再无任何意义。这四支顶阶战部,将会一个个拔掉十座前哨城,和通往丽水一线的所有戍堡,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守得住!”

“所以,我提议,趁着目前我们尚有优势,直接以命换命!以我们的四支顶阶战部,对换他们的四支顶阶战部!这样,未来半年之内,前方战场上,将会没有任何顶阶战部。就算有,也会是我们天玄宗的顶阶战部!”

说到最后,李虎下意识的看向徐崤。显然,他最后所说的,就是指徐崤的神力兵团。

如果四支顶阶战部,都和妖族的顶阶战部对换。那么徐崤的神力兵团,一旦出现在天玄宗前线,就会是唯一一支名将战部!

“不行,这个代价太大了。”

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是王虎臣。这位号称打仗勇猛如虎,最擅打硬仗的天玄宗名将,而且还是李虎的师父,竟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不是说这个方案不可取,而是风险我们承担不了。”

王虎臣正色道:“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导致我们四支顶阶战部,全军覆没,而妖族那边还留有余力。到时候前方就会直接崩溃!别说剩下的那十座前哨城和后面的戍堡,就算是丽水一线,没了顶阶战部策应,到时候都未必能守得住!”

“神力兵团,现在战力至少已经恢复了八成。就算真的有意外出现,我们随时可以作为预备队顶上去,足可以抵消这个风险!”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在王虎臣开口反对之后,竟是徐崤发声支持了他。在天玄宗军中,几乎无人不知,徐崤和李虎二人,多年视对方为对手。但今日,徐崤却主动站在了李虎这边。

“我也不赞成这个对耗计划。”

在徐崤之后,负责星海战事的王垂志,最后说道:“这场战事,我们输不起,也不能输。如此大的风险,我们确实担不起。打仗不可能不冒险,但当风险大过收益的时候,就成了亏本的买卖。就算我们对耗掉妖族的四支顶阶战部,同样也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而且,云莽战线这边,只要出现一丝问题,一定会导致整个前线全部崩溃。星海这边,到时候会被妖族迅速入侵,我们连撤退的时间都没有。一旦那个局面出现,想以东海和丽水再次抵抗妖族的计划,几乎不可能实现。”

二对二。

四位名将,谁也无法说服谁。

至于宝云和尚和曹若夫,这次则是都没有开口。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天玄宗的家事。他们虽然参与这场战事,但终究只是客人。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天玄宗手上。

当所有人看向卫易的时候,卫易只有沉默。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当年叶朝归做掌门的时候,到底有多大压力了。

当宗门某些重大决策,出现争论不下的局面时,掌门就有了一言决定一切的决策权。但同样,这一言背后的责任,简直大到无法承受。

比如此刻,不管卫易点头还是摇头,都将决定前线无数战修的生死。如果他的决定错了,不但前线很多战修会死,天玄宗的整个前线,都会彻底崩盘。

卫易忽然长叹一声。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一个普通小修的时候,觉得只要智慧足够,修为够高,天底下就没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但如今才知道,任何所谓的高,其实都是相对的高而已。很多时候,如何学会取舍抉择,是所有人都需要不得不做的事情。

“打!”

最终,卫易艰难挤出了一个字,给这场争论一锤定音。

“现在打,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两个月之后,主动权就在妖族手里了。”

“现在打,我们实力占优,再加上我以神力兵团进行突袭,优势更大。就算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们还有许多后手。比如徐崤的神力兵团,比如妖族那边我们布置的一些暗棋,足可以应对大多数的意外。”

“如果有些仗注定要打,早打还是要比晚打好的。”

既然决定了要打,那接下来,就是战术问题了。

有关如何作战的细节,卫易没有参与讨论。以他那点战将方面的素养,乱掺和无疑是添乱。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但可想而知,既然决定要打,那么最近几日之内,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肯定是在所难免了。

而那四支顶阶战部的绝大多数人,恐怕注定都会死在这场大战当中。

制定作战方案的会议,卫易没有再参加,直接散去那道神魂化身。当天玄山那边在紧张讨论作战方案的时候,卫易真身正在朝歌城这边。几个时辰前,还刚刚和两名妖族纯阳大战,击退了这两位妖族纯阳的袭扰。

然后,卫易再次走上城头,看向城外黑压压一片的妖族兽潮。

比起当年的留川河一战,这一战,规模实在是大了太多太多。和眼下这场战事比起来,当年留川河河畔的战斗,简直就像是在过家家。

“我记得你,你是不是当年曾在天玄山的战将府里学习过?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第三批学员。”

在卫易登上城头之后,随意和城头上正在负责防御的那名周天境战将攀谈。后者显得有些拘谨,除了对卫易的掌门身份有些敬畏之外,更是因为这些天大战当中,卫易展现出来的无敌威势。

“报告掌门,是!”

这名年轻战将,显得有些拘谨。卫易随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当年天玄山上战将府重开,前五批招收的数量都不多,每一批也就几百人。直到第六批之后,才开始扩招,但之后也就相对没那么……”

卫易本想用‘值钱’二字来形容,但话到嘴边之后,却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用值钱这两个字,来形容天玄宗的战将,实在是一种侮辱。

“在我同期的战将学员当中,我算是最没出息的。”

这名战将摇了摇头,道:“徐帅和李帅那样的天纵奇才,我们不敢比。可就是跟我们同期的很多同学比,我还是差了太多。”

卫易摇了摇头,正色道:“有些事情,虽然一定要争取,但未必肯定有结果。你们那一批人,不管天赋如何,每一个都是我们天玄宗的骄傲,都是好样的,也包括你。”

天玄山战将府第三批学员。

入府之时,总计五百四十一人。

如今还活着的,只有八十七人。

其余四百五十四人,全部战死于这些年的大战当中,全部为天玄宗而战死。

无一例外。

卫易本想再多继续勉励这名年轻战将几句,因为这次见面之后,下次就没了再见面的机会,或者再见面已是死人。

但就在这一刻,卫易陡然望向城头另一个方向,面露惊骇之色!

不远处,有人孑然一身,傲然立于城头之上,就那么忽然出现在那里。

“好一场纸上谈兵啊。”

“上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