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长

林州界城今日来了一支规模并不算大，但阵容却奢华到极致的队伍。曾在中州血战当中，亲手斩杀了京城四家之一的洛家老祖宗，在冰原被誉为自身战力仅在殿主之下的寒氓上人，亲自充当扈从首领。除寒氓上人之外，队伍内还有五位返虚压阵，最弱的也是周天境后期。

能够值得这样一支扈从队伍，放眼整个北方四界，也就只有一人有这个资格了。

昔日的奉阳王，如今的北方四界之主，乐北亭。

进入林州界城后，一行人直接进了经略使府邸。如今已是林州经略使的乐桓，早已等候多时。父子见面，一切尽在不言中。

“卫易返回东海之前，曾亲自来你这界主府现过身？”乐北亭直接开门见山，询问道：“我来之前已经询问过神殿那边，殿主并未言明小卫和神殿的关系。但言下之意，还是在说小卫和神殿确实有关系。就连之前五原城一战未死，以及如今以这种姿态重新在修真界现身，都和神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说到这里，这位如今已是身兼四界之主的豪雄，竟是露出一抹愤懑之色。

乐北亭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向神殿方面，询问有关卫易的事情时，神殿方面会对他多有隐晦。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乐桓倒是猜出了一些冰雪神殿那边的意思。早在中州血战落幕之后，知晓自身身世的乐桓，就亲自去过一趟极北冰原，见过一次那个自己名义上应该叫外婆的神殿殿主。所以，对于冰雪神殿，乐桓其实要比自家老爹了解的更多一些。

如今的修真界，大都以为乐北亭能够执掌四界，只不过是有冰原的支持，自身不过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但实际上，如今的整个北方四界当中，乐北亭的权势其实大的吓死人。除冰原修炼界之外，另外三界，都是由乐北亭直接掌控的。在中州血战结束后，冰原战部便已经陆续退回北方，回到冰原修炼界。除了一部分精锐，依旧留在玉州，和如今已经退守玉州西南部的韩药师对峙之外，绝大多数都已撤回冰原。

如今的远东、林州、玉州三界，是真正的由乐北亭说了算，而不是所谓的冰原修者隐于幕后，让乐北亭当一个傀儡那么简单。

“我猜，神殿那边，应该是有自己一些困扰吧？”乐桓叹了口气，随即道：“神殿传承自万年之前，总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这很正常。有些秘密无法说出来，也正常吧？”

乐北亭不在此事上继续纠结，转而询问道：“东海成界，已成定局。小卫之前愿意到你这儿来看一眼，就说明在他眼里，还是把你当成朋友的。如今的天玄宗，情况不容乐观，我们也同样需要有力量在南边牵制咸安城。”

“我们有没有可能，和天玄宗达成共识，组建一个同盟？林州紧邻原陵，原陵曹家又是天玄宗的铁杆盟友。退一万步讲，就算双方无法组建同盟，但通过原陵，开辟一条直通东海的商道，总是不难的。如果我们和天玄宗能够互通有无，未来咸安城不管有什么举动，都需要同时考虑南北两边，我们的压力会减轻很多。”

乐桓微微皱眉道：“这个可能，我不是没想过。以那位叶掌门的心智，不可能看不出当下天玄宗存在的问题。如今的天玄宗，就算挡下了妖族的进攻，一样实力大损。未来只要大离铁蹄南下，天玄宗一样挡不住。和我们结盟，对天玄宗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

乐北亭看向自己这个嫡长子。这些年他一直居于玉州，负责和大离正面相持。在乐桓走马上任林州经略使一职后，父子二人亦是多年未见。乐北亭忽然觉得，这个自己印象当中，曾经吵着要做大侠的小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在林州经略使这个位置历练多年的乐桓，已经有了某种无法言明的气度。

这是一种唯有上位者才能拥有的气度。

“从当下来看，天玄宗和我们结盟，百利而无一害。但从长远来看，就算天玄宗不与我们结盟，未来只要大离选择南下，我们也绝不可能坐视。所以，你觉得以那位叶掌门的聪明，或许会选择在原陵开辟商道，和我们互通有无，却不会真的冒着当下便触怒咸安城的风险，直接和我们结盟，对吗？”

老乐见乐桓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就算天玄宗不答应，倒也无妨。只要我们表达出这个意向，其实也就足够了。天底下从来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就算签订了掌门盟约又如何？若真是事到临头，多半大家还是会暗地里互相捅刀子。只要当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有共同的利益诉求，便足够了。都说墙倒众人推，咸安城已经习惯了万年来天下独尊的地位，却不知道大风起于浮萍之间。我们要做的，就是煽动起这种势，势起之后，才可乘势。”

乐桓若有所思，随即说道：“那爹您这次过来，是打算让我走一趟东海？”

“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老乐指了指墙上那张标注了整个修真界和蛮荒的巨大地图，指向林州到东海的那一线。从地图上来看，林州到东海最短处，便是经过原陵东北部，只有数府距离而已。乐桓亦明白，整个远东，确实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前往东海，去谈这桩买卖。

“需要我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当然，分身前往即可。至于使团做给外人看的一些琐事，交给那个晋攸去做就好。”

“好。”

……

在林州官场上，最近这些年一直有三怪之说：吃不饱的马，没媳妇的官，拖不死的晋三郎，跳过墙儿来。

这其中吃不饱的马，是指如今的林州将军、北方四界之主乐北亭的结拜兄弟马俊昇，曾屡次以麾下军马吃不饱为名，贪墨大量军资。对此，整个林州从上到下都心知肚明，但似乎从来都没人真正挑明过。而那位马将军本人，除视财如命之外，倒也不曾在林州军界培植太多自己的势力，反倒是一直坚定站在经略使府邸那边，这大概也是他能够被乐家容忍至今的原因所在。

而没媳妇的官，则是指如今已经身居林州经略使一职的世子殿下，依然孤身一人，不曾婚娶。如今的林州，多少小娘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嫁入经略使府，成为经略使夫人？奈何世子殿下本人，似乎对这件事一点都不上心。就连老帅的敦促，也毫不理睬。整个林州乃至整个北方四界都在看，未来到底哪位女子，能够有幸成为世子妃。

至于这第三条，拖不死的晋三郎，则是指近年来林州官场新贵晋攸。

这位早年曾就读于咸安城闻道院，被整个咸安城奉以才子之名的晋大人，因在家中排行老三，故此也被称之为三郎。整个林州都知道，这位晋三郎早年在闻道院春风得意，却因为当时首辅大人李砚山的一句评点，被打落尘埃。李砚山死后，晋攸曾被离都清流短暂奉为高朋，后来却又因作为闻道院学子代表，于离都涌金门外公然上书，反对毅王爷离祚担任首辅，而被离祚厌恶。所以从闻道院毕业之后，原本前程似锦的晋三郎，被远远扔到了玉州，做了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还曾因为得罪了玉州某位实权将领的儿子，被人像拖死狗一样用马拖了数十里，彻底颜面扫地，成了当时整个玉州官场的一个笑话。

据说在这次拖马事件之后，晋三郎去官衙点卯，被上官笑称为‘死灰’。当时这位铁骨铮铮的晋三郎，还曾当庭质问‘死灰独不复燃’？那位上官却回以‘燃之则溺’四字。

被整个玉州官场视作笑话的晋三郎，确实是谁撒泡尿都能彻底浇灭的小人物。

可谁又能想到，这摊死灰，还真有复燃的那一天？

后来远东之变，三界易帜。这位晋三郎所在的地方，很快就沦于冰原铁蹄之下。当时的晋攸，做出了一个堪称不要脸到家的壮举！从官邸到冰原军部大营，三步一叩，五步一拜，跪迎冰原仁义之师。

再之后，这位晋三郎的仕途，也就被他跪的一路坦荡，再无阻碍了。

因为当时他所拜的那座军营当中，领军之人，正是如今的世子殿下。

在得到老爹的授意之后，乐桓第一时间召这位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晋三郎过来，让他准备接下来前往东海使团的一应事宜，并担任副使。后者在得到任命的时候，先是呆愕，随即狂喜。

等到这位晋三郎离开之后，始终在暗处观察他的乐北亭，哈哈大笑。

“拖不死的晋三郎，这人倒是有趣。把不要脸做到极致，这样的人，也是难得。”

对于老爹的评价，乐桓却是摇头，随即问道：“不知道您记不记得，当年您前往离都为我求亲那次，就在咱们远东驿馆外不远，就是离都那座赫赫有名的报君台。”

“我当然也知道，这种人不堪大用，无非是一介伶人。但对外界来说，我连这样的人都能用，不怕林州本地士族不来投效。这位晋三郎，其实就是我打出来的一块招牌而已。”

老乐闻言，笑容更甚。

“行啊！颇得你爹我真传啊？”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儿子？”

乐桓转头，不再看自家老爹，转头望向那位晋三郎离去的方向。

晋攸？近忧？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

当一道咸安城的圣旨，以最快速度进入雷州将军府后，离景原先是愕然，但很快就又释然。

“陛下这次为何会让你一个雷州将军做使团正使？这不合道理啊？”

对于这道旨意，洛飞飞有些茫然。在她看来，这道旨意，实在是很没有道理。

“陛下的意思，我也未必能全猜出来，但能猜出一个大概。”离景原忽然叹息一声，无奈道：“陛下知道，昔日我和小卫关系不错，曾有结拜之义。这次让我做使团正使，一方面多半是想利用我和小卫的这份情分，和天玄宗尽量缓和。至少要让天玄宗明白，接下来这几年，在天玄宗和妖族大战期间，大离不会南下。另一方面，陛下恐怕也是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

证什么清白，离景原没有说。但是，洛飞飞明白。

离景原无奈摇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呢？

一个雷州将军，一个远东世子，还有一个，如今更成了东海界主。

“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我猜，或许还有一个很大的可能。”离景原沉默了许久，复又说道：“当年天玄宗复派之时，大离派出的使团，是由义父做正使，当时还未就封太子位的陛下担任副使。陛下这次让我担任这个副使，恐怕也有一丝传承的意味在里面。”

那一次，离景原同样在使团当中，但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随从而已。

但这一次，他却将以使团正使的身份，抵达东海。

离景原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担心的一件事。随着大家修为地位越来越高，各自阵营又不相同。以后想要痛痛快快的在一起喝酒，恐怕是更难了。

在两江的时候，三人可以畅快喝酒，随意结拜，没有任何顾虑。天玄宗复派时，三人在东海依旧可以喝酒，事后却免不了要受一些责罚。

那么，如今呢？

离景原看向满脸忧虑的洛飞飞，拉过洛飞飞靠在自己肩膀上，安慰道：“放心，兄弟归兄弟，公务归公务。很多年以前，我们就曾说过，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钢刀归钢刀，兄弟归兄弟。不管是我还是小卫，亦或是老三，都有各自的阵营，都有各自的底线。”

洛飞飞的忧虑之色，并未因此褪去。

离景原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这话同样是在安慰自己。

弘武七十一年，初夏之时，咸安城、冰雪神殿，几大圣地使团，相继抵达东海，庆贺东海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