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奉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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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的事情,往往就怕‘但是’二字。
将乐北亭神魂烙印寄托于玉皇,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其实,玉皇所能承载的神魂烙印,亦是相当有限。以往的大离皇帝,往往只是选择将影卫内部几位最靠前的貂寺,用玉皇控制住。能够将一个位置留给乐北亭已经算是对其极为重视了。而有了玉皇的守护,别说是乐北亭,就算到了墨貂寺那种境界,一样无法挣脱。
但是。
但是谁能想到,玉皇会彻底毁在那场仙战当中?
玉皇的毁灭,以及十四件极道仙兵的毁灭,对于两座天下来说,都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冲击。同样,也衍生出了太多太多的问题。
说到这里,整个养心阁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场仙战,改变了太多太多。
“当年的事情,不是任何人的错,朕虽然当下对远东的事情很头疼,但也不会引起对你们心生不满。朕知道,这件事情,确实怨不得你们。”
坐在主位上,始终不曾开口的离景平,忽然开口,而且开口的恰到好处。
离景平知道,刚刚离祚所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在给他一个解释。
“朕现在只想知道,乐北亭此番如此大费周章,到底图的什么?难不成,他是想独立掌控远东,然后彻底划地自治吗?”离景平嘴角微微翘起,嘲讽一笑:“就不怕撑破了肚子?”
“乐北亭此举,并不在于想要远东独立,应该是想要一个名分。”
身为首辅大臣的离祯,起身回道:“如今的远东,早已是乐北亭一个人说了算的。之所以要还想奢望那个界主的位置,而非直接派战部封锁野夫关,不过是想让我们咸安城承认他对远东的掌控而已。”
“他想要封王?”
离景平微微眯起眼,这一刻,整个养心阁内,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按照大离祖制,有资格封王的,只有三种人。一种是皇帝的亲子,成年之后即可封王。第二种是皇族当中,对大离做出巨大贡献的,比如离祯和庆王爷。
第三种,便是八大圣地的掌门。每次有新任圣地掌门登位,大离都会进行敕封。当然,这只是个名誉上的封号,并无实际权力。而且,堂堂圣地掌门,估计也不需要。
万年已降,除了这三种人可以封王之外,再无第四种。
“给他!”
离景平忽然站起身来,脸色平静道:“如果只是要封王的话,没有问题!这些虚名,财富,地位,不管他乐北亭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
“只要他对大离足够忠诚,大离可以给他想要的一切。”
离景平这句话,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若是对大离不够忠诚呢?
小朝会结束后,几位阁臣并肩离开皇宫。然后,余福故意慢走了几步,和最后走出来的庆王爷同行。
“乐北亭不敢独立,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很清楚,不管当下他对远东的掌控如何牢固,远东终究只是一个孤地。如果没有大离的支持,单单是他想弹压远东的本土势力,都难如登天。一旦真的宣布远东独立,远东内部豪强必然蜂拥而起,就算他能暂时把守住野夫关,终究还是守不住远东。而这次,乐北亭的手腕,其实也并不高明。不过是利用了远东本土势力想要挣脱大离束缚,因势利导而已。最终我们谁都抓不住他的把柄,反倒要因为接下来他帮忙掌控远东,而继续对他加官进爵。”
余福忽然伸手搭在庆王爷肩膀上,笑道:“这样的滚刀肉,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你还得供着。怎么样?很多年没遇到了吧?”
对于余福的调侃,庆王爷只是冷笑了一声。
“我觉得先帝那句话,说的真的很在理。”
“朕给你的,你得接着;朕不给你的,你不能要。”
“乐北亭自以为高明,他没想过,今天他得到了多少,日后就要加倍失去多少。等到玉州彻底平定之后,他以为他还能活?”
余福另一只手挠了挠头,笑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但却还活着?”
这一次,被朝野上下公认为离都第一巨贪的庆王,没有任何回答。
弘武二年,在这一年夏天的尾巴上,咸安城方面,正式通告天下。
远东乐北亭,封奉阳王。于此同时,召回现任远东界主,且接下来又未派遣新的界主。
自此,乐北亭的远东之主称号,彻底坐实。
……
远东将军府内,今日举办了一场规格极高的晚宴。
参加这场晚宴的,自然都是乐北亭的真正嫡系,有他昔日的结拜兄弟,有自他做流匪头目时便一路跟过来的贴心下属,也有后来投靠到乐北亭麾下却尽心竭力的一方之主。总之,这些人,是乐北亭将整个远东控制于鼓掌之间的最大助力。
亦是此次远东变局当中,出力最多的一群人。
至于今天这场晚宴,目的就更是单纯而又赤裸。虽说之前这场风波当中,乐北亭对任何一人,都不曾明言自己想要驱逐界主,以免留下把柄。但这些人,全都是生死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自然都猜出了乐北亭的目的,也就纷纷下了死力气。如今目的已经达成,远东已经成了乐家的远东。接下来嘛,自然就是要排座座分果果喽。
说得好听点,叫论功行赏。
这场晚宴,虽是私宴,但到底还是有地位高低,所有人按照职位高低不同,纷纷落座。在这其中,乐桓因为官职品秩较低的缘故,应该坐在了最末的位置。乐桓觉得倒也合适,说到底,今日参加这场晚宴的,都是远东集团最核心的人物,而且很多都是他长辈。若是把他的位置安排的太靠前,反倒会让他不舒服。
然而就在乐桓刚刚进门,按照往常一样,准备坐到自己的位置时,那个走在晚宴主位上的那人,却突然开口喊住了他。
“二狗子,过来!这给你留位置啦!”
二狗子……
如今在整个远东,敢叫乐桓这个名字的,已经很少很少了。而这些人,今天恰好全都在场。
乐桓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发现他的这个位置有点奇特。乐北亭左右手两侧,坐的都是他的结拜兄弟,一个如今担任将军府副将,属于整个远东军界只在乐北亭之下的人物,权柄极大。另一个,则是如今的奉阳城城主,同时还兼着经略使府长史的职位,整个远东的财权都在其手里。这两人,等于是乐北亭如今的左膀右臂了。
而乐桓的座位,恰好在乐北亭右手边的后侧,位于乐北亭和那位远东副将之间,但又比较靠后。
这个位置,可就讲究了。
今日参加晚宴的人,谁都不傻,看到老帅这个举动之后,顿时就明白老帅的意思了。
‘乐桓,是老子的儿子,也注定是未来远东的掌权人。虽说当下因为年轻,还没办法上桌,但你们要明白,他是你们的主子。’
大家纷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晚宴进行的自然是极尽欢愉,毕竟今天有资格来参加这场晚宴,就证明会在远东这块蛋糕上面再狠狠咬下一大块来。不过,乐桓却感觉相当的疲惫,整场晚宴,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还得配合着老爹,实在是一件不劳力但却很劳心的差事。
“今天这顿饭,估计你小子吃的也不舒坦。咋的?要不要咱爷俩再喝两盅?”
回到经略使府邸后,乐北亭说是询问,但其实是拉着儿子的手过来。吩咐下人简单准备一下,几碟小菜,两壶酒,并不豪奢,但却让人觉得更舒服。
“这次远东变局,爹拿到了一个王爷的封号,变相的把经略使这个位置,也攥在了手里。你小子和你手底下那帮人,也算出力不小。可你知不知道,为啥爹这次对他们完全视而不见,连象征性的奖励一下都没有?”
乐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举起酒壶,给老爹乐北亭的酒杯重新斟满。乐桓如今远东少主的位置,不管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是坐稳了的。所以,自然也有一群人,以乐桓为核心聚集起来。这里面年轻人居多,还有一些自身本事不差,之前却因为种种原因郁郁不得志,团结到乐桓身边的。
这些人,虽然因为年龄大多比较年轻的缘故,如今在远东地位还不是特别高,影响力也相对有限。但是,因为领头的是乐桓,如今已经有了少壮派的说法。谁都知道,照现在这种情况,将来十有八九会是乐桓接老乐的班。所以这些少壮派的可怕,其实是在未来。
而在这次远东风波当中,少壮派同样出力甚多。比如婆娑学宫里几个最优秀的学子,虽说乐桓并没有明言,但他们一样猜到了乐家的计划。学宫内学子们的行动,就是由他们来推动的。不过,如果从他们身上细查的话,很难查到乐桓身上,反倒是很容易查到他们各自所在的家族势力上。但是,眼下到了论功行赏的阶段,看乐北亭这意思,少壮派却是连一口汤都喝不到了。
“您是为了让我彻底收拢他们,对吧?”
乐桓最终一语道破天机,乐北亭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行,不傻,这些年的历练,看来却是有用。”乐北亭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这些人,将来都是你的下属,不该由我来封赏。我如今封赏的越多,他们的胃口就越大,将来你再想收他们的心,需要付出的就更多,弄不好还容易养出狼崽子来。”
乐桓只是点头,并没有接话。
“爹知道,你对当下这些在位的老派,心有不满。”乐北亭忽然正色道:“当然,爹其实也是一样的。爹何尝不知,他们当中,有些人确实不是东西。就比如你二大爷,如今已经是经略使府长史,整个远东的财权都在他手上。可是他呢?依然是贪得无厌。在他老家那边,玩了命的圈地,一个马场就方圆两千多里。娶得小妾排个大小个,能排出二里地去。参他的折子堆积如山,可是爹呢,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替他压着。只要不搞得太过分,爹都能忍?”
“为啥?”
“还不是因为,爹现在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稳定远东?如何控制远东?爹知道,你和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一向看不惯这些老派,总觉着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肯定能做的更好。这一点,其实爹相信,但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以后。至于当下嘛,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只要他们全力支持爹稳定远东,其他都可以退让。”
乐桓忽然问道:“所以,他们当中的有些人,你是有意想要留给我将来去杀,用来立威的?”
乐北亭再次点了点头,回答道:“爹当年第一次去咸安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代君王一代臣,代代君王杀老臣。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当然,将来若真是有你举起屠刀立威的那一天,有些人你还是要放过一马的。比如你二大爷,虽然贪了点,但是不坏,娶得那些个小妾,也都是人家自愿的。这也是爹能忍他们的原因。当年我们做流匪的时候,总说千里求官只为财。出来做官是为了做事的,肯定是有,而且不少,这样的值得重用和敬佩。但是也有很多人,只是为了求财,本事也是有的。这些人啊,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是绝对的好,相对的好就很好了。你得把他们拧成一股绳,让他们一起把咱们远东支撑起来,这才叫本事。”
乐桓想了想如今身在远东高位的那些人,往前推很多年,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不就是那些学宫清流们所说的‘豺狼虎豹身居高位’?
“当然,这些老派,他们一个个心里也都清楚的很。爹跟他们讲人情世故,跟他们将香火情。但他们不能做的太过分,不能为了让自己过的好,就让别人难受,就让下面的老百姓遭殃,这说什么都不行。而且,如果曾经的那些香火情用完了,那爹就得跟他们讲讲规矩了。至于等将来你上位之后,爹相信,你手底下的那些年轻人,会是真正的栋梁之才,不会再像这些老派一样,贪得无厌,名声不堪。不过,这需要时间。若真是直接全都让他们来做,咱们远东啊,早就乱的一塌糊涂了,哪还有今天的安生日子?”
乐桓又是沉默。他虽然很不喜欢那些老派的作风,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用这些老派,确实比不用他们对远东更好。他们确实可能很贪,但他们坚定维护远东的利益。只要有他们在,远东就乱不了。反倒是如果让那些夸夸其谈、自以为很有本事的清流掌权,到时候对于整个远东来说,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爹再跟你透个底。”乐北亭忽然笑眯眯说道:“如果真到你举起屠刀立威的那一天,爹给你留下的家业,会比你想象的更大。比爹现在的这份家业,更大。”
乐桓顿时惊讶问道:“远东之主还不够?”
对于乐桓的这个问题,乐北亭并未正面回头,只是笑了笑。
“你小时候总说将来长大以后,想做个大侠,想去闯一闯你心目中的那个江湖。但其实啊,爹才是真正的老江湖。”
“啥是江湖?”
“江湖啊,就是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