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渭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云梭在云道内飞行，很难看到外界的景象，唯有云梭内部的沙钟，在提醒大家时间的流逝。

这种封闭的环境内，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

卫易乘坐的这艘云梭，虽然并非那种最为奢华的云梭，但内部环境却还算可以。整艘云梭共分三层，上层是包厢性质的区域，每位修士拥有一个单独属于自己的舱室。虽然空间也很小，但用来打坐静修或者躺下休息也是足够了。卫易便在这个区域当中。

中下两层环境则相对较差，没了单独的舱室，所有修者都只有一个座位而已。而在下层，还有一些必要的公共区域，比如食房、酒馆之类的地方。当然，里面的东西，肯定要比外面贵上十倍起步了。

像这样的超远距离云梭，任何一张云梭票的价格，都是一个天价。就算是中下层的位置，从苍灵府到波州的话，一般价值也要相当于一位化灵初期的狩妖者，辛苦五年的全部所得。至于上层的包厢，那价格就更夸张了。

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所以，这条云道虽然从根本上改变了四大修炼界的很多方面，但能够用得起这条云道的，人数仍是并不算多。一般也就只有那些出身大势力，在灵钱一事上底气雄浑的修者，才敢用这条云道。除此之外，绝大多数普通修者，恐怕仍是要一路慢慢飞过去的。

当然，对于卫易来说，这样一张云梭票，只能算是小钱。

且不说他是何等身份地位，随便能够在天玄宗内调动的一些资源，就是外界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在离开那座洞天的时候，卫易特意带了天玄宗方面帮忙准备了几张晶卡，每张都是过亿的额度。这几张晶卡，全都是修真界几家最大晶行发布的晶卡，比如由咸安城四大家族之一的赵家开设的赵氏晶行，遍布大离直辖十界的每一个府。只要有他们的晶卡，在咸安城直辖十界内的任何一府，都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另外，这几张晶卡的额度单位，不是灵钱，而是下品灵晶。

也就是说，卫易单单是这几张晶卡，就已经是几亿下品灵晶的身家了。

按照如今大离官方汇率，一颗下品灵晶，等于一千灵钱；一颗中品灵晶，等于一百颗下品灵晶；而一颗上品灵晶，则是相当于一百颗中品灵晶。当然，由下往上兑换的时候，需要支付高昂的手续费用。

如果不考虑手续费用的话，卫易身上的每一张晶卡，都相当于是一万上品灵晶，一百万中品灵晶，一亿下品灵晶，一千亿灵钱。

卫易不禁感慨，当修为和地位到了一定层次之后，钱这种东西，果然真的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天玄宗方面，之所以给他准备了这么一大笔钱，还是叶朝归亲自吩咐的，美其名曰让卫易放心游历。身为天玄宗首徒，像这类外出游历的时候，有钱不用是一回事。身上拿不出足够的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这些钱也不是让卫易乱花的。将来回到天玄宗内，一些大笔的消耗，还是需要报备的。至于卫易自己，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做什么手脚。

说到底，他如今也算是身份非同小可。若是做这种事情的话，太失身份了。

不过，手里有钱总归是好事。至少在搭乘云梭的时候，卫易不用考虑钱的问题。云梭内体内的灵酒和食物，一般高手或许会觉得贵。但对于卫易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只可惜，酒一般。

在见识过世间最绝顶的风景之后，卫易也见了很多世间真正堪称顶级的美酒，所以如今口味也就越发刁钻。但若是凭心而论的话，云梭上的这些灵酒，其实已经算是上佳了。

云梭飞行的过程中，百无聊赖。也就只有在一些大城节点，云梭会稍稍停下来。卫易也没打算沿途参观，只想尽快赶到波州，所以也就没有下去，只留在云梭当中。不过这样一来，这趟旅程也就更加无趣。到后来，卫易总算想到了一个解闷的法子，那就是一直坐在下面的酒馆里喝酒。

这艘云梭上，有来自各地的修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和见闻。听他们聊聊，也挺有意思的。

至少，卫易是这么觉得。

等到云梭路过了那座两江界城祥云城之后，又上来了不少新的乘客。这里面，不少都是周天境以上的修为，最弱也是化灵后期。当然，在这艘云梭上，没谁会摆什么高手架子，去给自己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能够坐得起这种云梭的，有几个不是背景高深？天晓得得罪了哪个看着很不起眼的人，接下来是会给自己招惹来一条过江龙？还是地头蛇？

不过，这群从祥云城上来的乘客，却让卫易找到了新的乐趣。卫易如今倒是对祥云城内的情况很刚兴趣，也乐得和这些刚刚离开祥云城的修者，打听一些祥云城立的情况。

作为两江界城，祥云城无疑是整个两江首屈一指的大城。不过，自打费家衰败以后，祥云城就开始暗流涌动了。

作为曾经号称两江第一世家的大家族，费家占据了太多的位置。如今费家一夜之间倒塌，能够腾出多少位置来？这些腾出来的位置，足以让整个两江，产生一场不小的震动了。

“最近两个月，经略使府这边的很多职责，都由界主府和将军府两处代劳了。两江这边的几个最强大的本地家族，正在拼命发力，各自扶持自己选定的人选，希望坐上经略使那个位置上去。”

“至于前经略使费庸，自从两个月以前被免职之后，早已不知所踪。所有人都说，是被仇家给杀了。但具体是哪一方出手，暂时还说不好。”

“别说费庸是被谁杀的。就算知道现在，大家仍是不知道，费家的一众高手，包括返虚老祖在内，是被哪一方干掉的？能做的如此悄无声息，手段干脆利落，整个修真界也就只有那么几家而已。只是不知道，费家到底得罪了谁？”

“接下来下一位经略使到底是谁，目前还不好说。如今祥云城内，可谓是百鬼夜行，乱象纷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一段时间，祥云城可并非什么善地。很多人都就此离开，生怕卷进这场风波当中。”

从这些修士口中，卫易大致得知了祥云城内目前的状况。果不其然，费家的突然倒塌，让各方势力猝不及防，同时也开始了一通合纵连横的乱战，不比当年云道建立的那场风波小多少。

当年云道的建立，影响的是所有两江本地势力，大伙或许还有从众心理。而如今，这张突然腾出来的经略使座位，最终可是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的。

毫无疑问，不管谁坐上去，对各自背后的势力，都将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卫易倒也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思，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说白了，费家和他的仇怨，其实不过是当年他身份太过低微。当年的他，在费家面前不过只是蝼蚁。若是换做现在，费家还不得把他当成祖宗一样供着？而且，这份仇怨其实也仅限于他和那位经略使费庸，最多再加上一个五牙真人，还有那些帮凶而已。

可如今，整个费家轰然倒塌，又会殃及多少无辜？

这些人若是想报仇，会不会又得把这份仇怨算到自己头上？

这大概就是禅修们所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吧？

卫易倒也明白，有些事情，终究是理不清的。再说，这次动手之前，盘山真君已经明言，若真是为了他的私怨，天玄宗根本不可能如此大动干戈。之所以会摆出这么大阵仗，无非是为了那座洞天而已。这样一想，卫易觉得自己的愧疚好像也没那么大了。

说到底，只是各自所占的位置不同罢了。

在这些卫易聊过的人当中，有一名修士，卫易格外有兴趣。

此人虽是周天境修为，但看得出来，应该是以外法强行破境的，自身并不强大，日后也很难再次提升修为。这样的周天境，在周天境这个群体当中，应该算是垫底了。若是单论争斗手段的话，卫易有足够把握，能够战而胜之，甚至可以说是轻松胜之。

但是，此人的见识言论，却往往一语中的，让卫易不得不另眼相加。尤其是在说到一些有关费家的事情时，更是极有见解。

卫易敢打赌，此人绝对是大有来头。

当然，对于这名身材枯瘦的汉子，卫易也不会特意询问其来历。双方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是非得刨根问底的话，反而显得别有用心。这种事情，卫易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卫易只知道，枯瘦汉子姓唐，单名一个渭字。此人自称也是外出游历，想要去碰一下机缘。卫易自身显露出来的，不过是一般化灵巅峰的修为，所以也就顺理成章称呼对方为唐前辈。枯瘦汉子倒也随和，并没有因为自身周天境的修为而自傲什么，因为卫易自报木维这个名号，所以也就称卫易为木小友。

“下一任经略使花落谁家，暂时还不好说。不过，这次经略使选拔，显然与以往不同。过去因为没有云道存在，咸安城方面，对中州之外的几界，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依靠当地实力。但这一次，既然从咸安城到祥云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咸安城方面，这次一定会极力提拔最听命于自己的人。这个人选手段未必比费庸更强，身后的势力也未必多么厉害。但有一点，一定会远胜过往届所有的经略使，那就是听话。”

“所以，接下来最大的可能，是咸安城方面，出手扶持一个祥云城内未必多强的小家族上位。不过这样一来，这位新上任的两江经略使，多半是很难治理好整个两江的政事。若是个人手腕差一些的话，政令不出祥云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咸安城方面，肯定会再次出手。所有对其形成约束的两江本地势力，事后肯定会被一个个清算过去。”

“所以啊！别看当下祥云城立波涛汹涌，但这其实不过是咸安城那边，有意放出来的骨头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两江本地势力互相倾轧，如此才好方便接下来乱中取利。当下祥云城内想要冲击经略使位置的势力，别看现在跳得欢，将来肯定是最先被清算的对象。只有这样，才好让新任经略使立威。”

这个自称名叫唐渭的枯瘦汉子，短短一番话，便将当下祥云城内的情况，彻底点破，让卫易心中大惊。

因为先前，叶朝归对此事的说法，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这让卫易如何能够不大惊失色？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祥云城的那些家族，未必看不到这一点，甚至可以说，他们每一个都很清楚这一点。但面对费家留下来的大量空缺，要说他们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这也是咸安城那边的高明之处了。哪怕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咸安城的阳谋，但仍是觉得自己事后哪怕被针对，现在的所得，也绝对能大于将来的损失。”

卫易继续沉默。

这一点，又和先前叶朝归说的一模一样了。

就在卫易和汉子聊的越来越投缘的时候，云梭终于来到了两江修炼界最北部，看到了那条天下第二长河的临兰江。

修真界第一长河，是留川河；第二长河，便是这条临兰江了。

因为种种原因，这条贯穿四界的云道，并不能跨越临兰江。所以到了临兰江畔，云梭不得不先飞出两件一段的云道，然后自行飞过临兰江，到对岸再继续进入云道。

因此，卫易得以一览这条天下第二长河的真容。

和波涛汹涌的留川河不同，临兰江上波平如镜，完全没有任何风浪。

这条天下第二长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