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主峰（三）

少女的这个外公，卫易还是第一次见到。

之前宋云青去小店带走少女的时候，卫易正在补给基地那边，刚刚加入老池他们。

对于这位老先生，卫易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之前在少女的交谈里，对于宋家的长辈们并没有什么好感，连带着卫易也是如此。不过他到底是少女的外公，将少女带回宋家后，对其也确实不错，所以卫易也不好对这位老先生展现出什么恶感。

至于害怕，以前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现在则完全不至于了。

宋云青在宋家，作为嫡系的十二位长老之一，可谓位高权重。其自身修为，也达到了化灵六重天的顶峰，随时可以进阶化灵后期。这样的人物，换做过去，卫易估计想一想都觉得害怕。但是如今卫易也接触了不少大人物，连那位府主大人都见过。这位宋家长老，地位也就相当于百灵房的几位一级执事。

敬畏是有的，害怕是不可能的。

在这位老先生打过招呼之后，那位何嫂便直接退去。后面下山的路，便由这位老先生一直跟着。

两人下山，这位老先生走在前面，卫易微微往身后挪了半步，执晚辈礼。

“你叫卫易，你爹娘都是莽修，你也是莽修。当年云莽天灾之后，你爹没能逃出来，只有你娘带着你逃到了苍灵府，后来定居在永子巷。在你十四岁那年，你娘亲暗疾发作离世，然后你为了生活，就去沦陷区做了一名苦力。半年之后，你就认识了先歌。嗯，后面你们相处的不错，你对先歌确实也很照顾。这件事，老夫确实要谢谢你。”

卫易轻轻眯起眼，却没有接下这位老先生的话。

这位老先生，对自己的底细很清楚啊？

“你不要奇怪，老夫对你目前还没有恶意。”宋云青转回头，冲着卫易说道：“你的底细，并不算秘密，稍稍打听一下，自然就清楚了。”

“那老先生您是什么意思？”

卫易心中警惕。哪怕少女的这位老外公，已经明言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但他仍是不敢放松下来。

对于卫易这种警惕，老先生只是笑笑，也没在意。

“先歌和你住在永子巷那段时间，暗中其实一直有老夫派去的人盯着。所以那段时间的事情，老夫说不定比你还清楚。不过老夫错算了一点，没想到你这小子运气这么好，居然在沦陷区做个苦力，也能捡到一位化灵后期修士的传承。老夫更没想到的是，先歌这孩子，会对你产生感情。”

“原本老夫让这孩子独自在外，只是想让她体会一下世事不易，明白我这个长辈的良苦用心。至于对你那点感情，老夫先前只觉得，等到把先歌带回云槐岭之后，先歌见识了更多的年轻俊杰，便会逐渐把你忘了。没想到，你这小子倒是也算够优秀，如今想让先歌忘了你，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卫易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老先生所谓的用心良苦，有没有想过，是不是谢弦歌她自己愿意接受的？”

“老夫只做老夫觉得对的事情。至于她怎么想，等她到了老夫这个岁数，自然明白。”

“但老先生想没想过，等她到您这个岁数之前，还有至少好几十年。”

卫易自认为说的不卑不亢。但是下一刻，这位宋家长老还是眯起眼，一身灵压顿时大涨。

一位化灵中期圆满，对于一位刚刚迈入化灵期的年轻后辈全力释放灵压。后者虽然不会直接被压得趴下，但是感觉一定是不那么舒服，就如同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你觉得，老夫错了？”

卫易这边全力对抗着老人释放的灵压，已是无法再前进半步。只有站在原地，全力抗衡。

“我只知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孤儿了。”

卫易这话一出口，顿时感觉周围的灵压消散一空。他马上就看到，老人神情黯然，大概是被他的话真的触及到心底的伤处了。

“看来，先歌真是什么都告诉你啊？”老人散去灵压后，面容显得有些悲苦：“也许吧，真的是老夫错了？呵，谁知道呢？”

“老夫问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先歌？”

卫易没有想到，老人刚刚还在压制自己，转头竟然会问自己这么直接的问题。

对于老人的这个问题，卫易并没有脱口而出，而是很郑重其事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确定。”

“你如今还不满二十。你如今已经是化灵期的修士，寿元至少能达到两百年。至于先歌，将来化灵期是板上钉钉，周天境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以你们两个将来的漫长寿元，现在你们两个最多只能算小孩子。你如何能保证，未来百年甚至更长的岁月里，你依然能像现在一样喜欢她？而她也一定喜欢你？！”

这个问题，却是直接把卫易问住了。

卫易很想说点什么，直接把老人驳倒。但是他很快发现，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缺乏把老人这番话驳倒的能力。

因为事情确实正像老人说的这样。

相比于化灵期的两百年寿元来说，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确实只能算是小屁孩了。如果他和少女将来两人都成为了周天境，寿元更是能达到漫长的五百年。相比之前，二十岁连小屁孩都算不上了。

越是高阶修者，寿元就越是漫长。同样的，高阶修者面对的问题，很多时候也是低阶修者不用面对的。

比如说拂水阁的那位创派祖师。最开始的时候，和道侣也是无比恩爱，但后来却遭到道侣背叛。所以才有了后来这位祖师创立百花拂水经，并且创立拂水阁的事情。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卫易相信，那位拂水阁祖师的道侣，一定也是深爱这那位祖师的。

至于后来，大概就是所谓的被时间打败了。

卫易曾经听过这样一种说法：高阶修者之间，之所以称之为道侣，顾名思义，追求大道路上的伴侣。两人最初在一起的原因，或许多半是因为彼此间的那份喜欢。但是漫长的岁月里，真正能让两人相互扶持走下去的，还是那份对于大道的渴求之心。

所以最终，卫易只给了老人这样一个答案。

“我只确定，此事，此刻，此地，我很喜欢谢弦歌。并且我同样肯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会像现在一样喜欢她，更不会背弃她。”

“这样……就很好了。”

老人脸上忽然笑容欣慰，仿佛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先歌她娘亲的事情上，老夫自认为曾经做错了。所以在先歌的事情上，老夫很想换一种方式。当然，里子还是不会变的。只要你喜欢先歌，先歌也喜欢你，老夫会支持你们。但是同样的，在你们四十岁之前，老夫绝不允许你们结为道侣！”

结为道侣……

卫易脸色尴尬。他虽然很喜欢很喜欢少女，但是好像也还没到想要马上和少女结为道侣的那一步。

“怎么？小子！你难不成从来没想过，和先歌结为道侣？你要是敢说是，信不信老夫现在就撕了你！”

老人显然看出了卫易古怪表情当中的深意，立刻勃然大怒起来。卫易这会儿也只能小心的赔着不是，总算把老人的火气哄了下去。

接下来下山的路，卫易和老人之间便融洽了很多。

不得不说，老人作为宋家长老，眼界和阅历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和卫易聊了些百灵房里做事的规矩，老人说的都极有见地，对于卫易很有启发。卫易这才发现，原来老人或许真的不像是少女之前说的那样，是将她娘亲逼死的人，更应该是个挺和气的长辈才是。

老人直到将卫易送出主峰，才终于停下。但是临分开之前，老人又不忘再次嘱咐了一下。

“如今先歌在我宋家地位特殊，家族内部将其视作未来宋家扛鼎之人培养。此事是老祖宗亲自定下的，没有谁敢有异议。但是同样，在我宋家内部，也有一些人觉得先歌只是运气好，对于先歌并不服气。这件事，估计在先歌进阶化灵中期之前，都没什么解决的法子了。只有当她真正成为我宋家的顶梁柱之后，才能彻底压下这些声音。”

“如今先歌和谁在一起，就是我也没资格拍板了。以后你面对的竞争者，或许会很多，而且都不是弱者。不过这些人喜欢先歌，大概只是冲着我宋家的秘境，而不是冲着先歌这个人了。我这个做外公的，当然还是希望先歌将来，能够找到一个既对我宋家有帮助，又能让先歌真心喜欢的。”

“先歌得到我宋家的全力支持，化灵期自不消说，就连周天境，也不是没有希望的。你要有这个准备，想要得到我宋家的同意，允许你和先歌在一起。你将来能够看到的成长极限，至少也要达到那位韩婆婆的层次才行。”

“在老夫的探查里，你过去一年修行速度很快。这在常人眼里，或许是好事，可在老夫眼里，却是坏事。你修行如此之快，应该是服用了大量增进修为的丹药吧？老夫劝你接下来停一段时间，不要再使用任何丹药，老老实实打熬你的修行根基。否则的话，你日后修为提升会非常困难。”

……

乘着兽车离开了云槐岭，卫易心里百感交集。

这次在宋家，准确的说是在云槐岭主峰上，卫易得到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

不光是那块灵阶上品的云槐木，更重要的，是那位老外公的肺腑之言。

达到韩婆婆那个层次吗？

卫易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有素的存在，做到这一步，或许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百灵房的韩婆婆，身为城主府麾下最顶尖的一批化灵期修士，自身修为肯定达到了化灵期圆满，同时还是一位准炼丹大师。和那位享誉苍灵府的文铁散人相比，婆婆唯一差一点的，大概就是自身战力稍逊了。不过这也没关系，毕竟婆婆是一位准炼丹大师，在任何一个势力，要是到了准炼丹大师都不得不上阵杀敌的时候，那这个势力基本上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在外人眼里，卫易只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位化灵后期修士衣钵的幸运儿。如今能修行迅速，也是靠着丹药而已，日后定然成就有限。

但是卫易自己知道，有素的存在，成长到韩婆婆那个层次，几乎是有十足把握的。就连周天境，之前素也明言过，只要素能够彻底恢复，可以有半成的把握。只不过就算他侥幸进阶周天境，再之后的修为，肯定是不可能再有半点进步了。

出于安全的考虑，卫易回去的时候，直接包了一辆兽车。他如今身上这块云槐木，价值可是难以用灵钱来计算的。万一路上遇到某个不要名的，得了消息做个剪径毛贼，也不干掉卫易，只是把他打晕，然后把这块云槐木抢走，那卫易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苍灵府的治安，一般都是很好的。但这只是一般情况，到了化灵期之后，连大离的律令很多时候都会使其为特权阶层。卫易带着的这块云槐木，显然已经超出了一般情况。

愿意冒险的化灵期，永远是存在的。

好在卫易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有可能是他运气好，少女给他这块云槐木的事情，并没有被那种愿意铤而走险的家伙知道。总之，最终卫易还是带着这块云槐木，安然返回了苍灵城，回到了自己的那座宅子。

灵阶上品的云槐木到手，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将其炼制成法宝了。

“小子，你先别急，从你离开云槐岭之后，老娘发现，你身后好像一直有尾巴。”

有尾巴？

原本卫易已经彻底放松了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

难道，自己身上的这块灵阶上品的云槐木，还是让有心人注意到了？

不对啊！若真是被人注意到，路上早就应该出事了啊？如今回到了苍灵城，他的这座小院，又属于百灵房的公产。附近住着许多百灵房的同僚，都是化灵期以上的修为，而且附近还有城卫军军士巡逻。这会儿再想出手，好像晚了点吧？

“老娘也觉得奇怪，事实上，这些人之前跟着你回来的时候，也只是远远跟着，有几次差点脱离了老娘的神识范围。回来之后，也只是看到你回了院子，便直接退去了。”

“总之，你要多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