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不易

荒原上，残阳如血。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半人高的野草，偶尔有风吹过，如同浪潮。眼下正是暮春时节，荒原上也野草一半枯黄一半翠绿，更像是一块巨大的破布。而在山丘这一带，在大片的野草下，依稀可以见到一些断壁残垣。这片废墟覆盖了整座山丘，从这片废墟的瓦砾中，依稀可以看到此处当年的繁华。

不远处，一头火羽蜥蜴，借助着荒草的遮蔽，正朝这边游曳而来。

这头火羽蜥蜴，身长约有六尺，额下长着一小簇鲜红色的羽毛，这正是其名字的由来。鲜红色的羽毛，证明这头火羽蜥蜴刚刚成年，已经达到了一阶上品。

火羽蜥蜴这种妖兽，成年即可达到一阶上品。

这头火羽蜥蜴速度并不是很快，而是借助着荒草的遮蔽，尽量隐藏自己的身影。在这片荒原上，最顶端的霸主，是几头三阶妖兽。而一阶下品的火羽蜥蜴，在这里显然并没有什么优势，只能猎杀那些比自己更弱小的一阶中下品妖兽。而为了避免成为其他更强大妖兽的食物，在捕猎的同时，它更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隐藏自己。

弱肉强食，是这片荒原上，最简单的道理。

随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这头火羽蜥蜴四处游荡，终于找到了一些猎物的痕迹。妖兽捕猎的本能，让它兴奋了起来，但同时，这些痕迹指向的位置，是那片山丘。

在这头火羽蜥蜴的本能里，那片山丘，是很危险的地方。

低阶妖兽，大都没有什么灵智，生存和捕猎，也多是依靠本能。只要到了四阶，妖兽才会开启灵智。除了极少数血脉特别的妖兽外，概莫能是，这头火羽蜥蜴自然也不例外。而在它的本能里，那片山丘，是两头三阶妖兽的领地，是它的禁地。

但最终，猎物的诱惑，终于还是战胜了它本能中的恐惧。

这头火羽蜥蜴缓缓爬行，渐渐靠近这座小山。不过随着它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后，一阵轻微的震动，忽然从它不远处的泥土下传出。

这阵震动，来源于那片泥土下，一块椭圆形的圆盘。

如果这头火羽蜥蜴灵智足够的话，看到这块圆盘，一定会对这块圆盘产生兴趣。巴掌大的圆盘上，刻印有许多复杂的灵纹。而如果是修者看到这块圆盘，则肯定会自然而然的认出，这东西，在修真界被叫做阵盘。

这头火羽蜥蜴继续前进，借助荒草的遮蔽，几乎完全将自己隐匿起来。那身防御力颇强的皮，也与荒草颜色相近，即便就站在它身边，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同样无法察觉。

然而，下一刻，这头火羽蜥蜴的本能，让它瞬间察觉到了危险。

而且是致命的危险！

这样的感觉，只有在面对那些三阶妖兽的时候，才曾经有过。所以在这一刻，它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掉头就跑！

但是，依然迟了。

它看到一道箭矢，径直朝自己的头颅飞来。箭矢速度极快，几乎一瞬间，便从远处那座小山丘的方向飞来，并且直接贯穿了它的头颅。

生命在迅速流逝。

在这头火羽蜥蜴生命最后的时刻，世界在迅速变得灰暗。它仿佛看到，从那处小山丘上下来一个人影。

再然后，它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永远的黑暗。

……

卫易以最快的速度，将火羽蜥蜴硕大的身躯拖回营地，然后又用极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完全分解。有利用价值的部分留下，而那些无用的部分，则远远丢掉，不知道成了哪头妖兽的晚餐。

这样的工作，他已经做过太多次了，无比熟稔。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重新回到那堵倒塌了一半的墙旁边，半靠着墙壁坐下，重新盯着面前的这片荒原。如果预警法阵发出信号，那些躲在暗处的商行狩妖者，便会出手将其击杀。而他则需要把那些被击杀的妖兽拖回营地，进行分解，或者是营地里一些其他的杂活。

这就是他的工作。

面前的荒原，如平时一样格外寂静，这种寂静短期内倒也还无妨，当时间长了，绝对是令人发疯的事情。而且你永远不知道，在面前这片看似平静的荒原上，会不会忽然就窜出一头要你命的妖兽，结束你的生命。

不过好在，自己这次所在的这只狩妖队，还是相当专业的。预警法阵足以覆盖这座山丘，四阶以下妖兽，在靠近山丘二十丈之前，就能被预警法阵感知到。然后会有专门负责的狩妖者，出手将其击杀，就比如刚才那一箭。

至于四阶和四阶以上的妖兽，若是有意隐藏的话，那预警法阵就没辙了。但卫易倒也不是特别担心，因为这只狩妖队里，同样有三位化灵期的高手，其中一位还是化灵中期。真要是四阶甚至五阶妖兽出现了，自然会有那几位大人应付，轮不到他来操心。

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之后，终于等到了轮岗。顺利换岗之后，卫易抻了个懒腰，显得无比惬意。

不远处，大个子也顺利换岗，两人对视一笑。

“再有一天，咱们就能回去了。”大个子好像从来只会傻乐，但并不让人觉得厌烦。“等回到苍灵城，咱们去好好吃一顿。这半个月造的，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

卫易脸上则浮现出一抹坏笑，说道：“可以的，可以的。不过你千万记得，要带嫂子一块去。你知道，自打我见过嫂子，我就发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大个子终于没有再继续傻笑，回应卫易的，是狠狠踢在屁股上的一脚。

卫易拍拍屁股，从地上重新爬起来。这一次，换做他开始傻乐了。

两人相识已久，这样的玩笑倒也无伤大雅。两人沿着早已荒芜的山路，走到一处勉强还算完好的房舍。房舍破旧不堪，看上去早已摇摇欲坠，也许马上就要倒塌。但在沦陷区，谁都不能要求的更多。能够不睡在露天的野地里，就已经值得庆幸了。房舍里面，被简单收拾了一下，挤了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都是和卫易一样的底层苦力。

在整个狩妖队的临时营地里，他们的地位最低。

两人睡觉的位置相邻，挤在一个墙角。劳累了一天之后，谁都没有心思再说什么，都开始静静休息，慢慢恢复灵力。等灵力恢复一些之后，便倒头就睡。

所以在这间破败的房舍内，鼾声从来都不绝于耳。

从怀里掏出一颗辟谷丹，卫易撇了撇嘴，但还是咬着牙把这东西咽下。为了省灵钱，他们这种底层苦力出来，都是带着最便宜辟谷丹。一颗只能管半天不说，味道也实在不怎么样。这玩意要是偶尔吃吃，倒还可以。但像卫易他们这样，每次来沦陷区，都至少吃上半个月，那可就是煎熬了。

更可恶的是，在他们苦兮兮的吃辟谷丹的时候，空气中还渐渐传来食物的香味。

“看看人家的待遇，再看看咱们，啧啧……真是……他们就不怕这香味，把外面的妖兽招来？”

卫易嘴里嘟囔着，颇有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嘴角渐渐流出的口水，早已把他出卖。

“别想了，反正人家是不会分给咱们的。”大个子显得也很无奈，“你还不如抓紧时间休息，反正明天是最后一天。等回了苍灵城，想吃什么不行？他们的手艺，总不会比邵师食阁更好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还是很想吃啊……”

卫易一头倒下，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想。

整个狩妖队，一共一百五十多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他们这些苦力，大约有六十人左右。做最累也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在营地内地位也最低。而且他们往往都是闲散苦力，哪只狩妖队要进沦陷区里，就会雇佣他们。狩妖队不会管他们的食宿，就连安全，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有保障。

而第二类，就是那些狩妖队自家的核心狩妖者了。他们往往都是炼气期后期的修为，三星的狩妖者，所有的狩妖任务，也是由他们来完成。相比于苦力们，他们的待遇自然极好。

最后一种，则是那几位带队的化灵期大人了。

无论是带队的化灵期高手，还是那些核心狩妖者，他们都是这支狩妖队的真正成员。一般来说，每一支进入沦陷区的狩妖队，背后都会属于某个势力。就像这支狩妖队，就属于苍灵城的某家商行。狩妖队的开销，都由商行来承担；而猎杀到的妖兽，也要抽取大半归商行所有。至于底层的这些苦力，跟商行的关系则只是一份短期的雇佣关系，等这次任务结束，他们就跟狩妖队再无瓜葛了。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返回苍灵城的关系，卫易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觉。他翻过身看了眼大个子，发现大个子也没睡着。

大个子正拿着一块记忆水晶看着。卫易不用看都知道，那上面有他，有个女子，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咋？想家了？”既然睡不着，卫易索性就坐了起来，对大个子问道。

“想家，难道不正常？”

大个子斜瞥了他一眼，把这块记忆水晶重新放回怀里，小心放好。

“等这次回去，我估计就不会再来了。”

黑暗之中，大个子突然说道。

“咋的？钱攒够了？”

大个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还差一点，不过这几年，你嫂子也有一点积蓄，我再多少借一点，应该就够了，应该能把那家店盘下来。”

“那下次你就不会再进沦陷区了？”卫易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同时也替大个子感到高兴。“挺好的，不过咱说好了，下次我要是去你那吃饭，你得给我打折。”

“要不……你以后也别再做苦力了。”大个子话锋一转，说道：“要不你去我店里帮忙，赚的虽然少点，但没有危险啊！只要手脚勤快点，日子还是能过得不错的。”

“再说吧。”

卫易没有再说什么，重新躺下，背对着大个子，但却依然睡不着。

底层修者，人人皆是活的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