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日暮西山

这场冰原和咸安城之间的大战，无疑是整个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修真界内战。战斗影响范围之广，参战人数之多，战斗血腥程度，都刷新了大家对战争这个词的认知。

大离直辖六界，冰雪神殿直辖四界，总计十界。这已经相当于大半个修真界，都卷入到了这场战争当中。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惨烈到极点的互杀战争，会持续整整六年！

整整六年，大离倾尽六界国力，调集了无数战部，想要收回玉州林州两界。死在中州边境的修者数量，已经多到难以计数的程度。冰原方面，更是打得极其顽强，死战不退，将战场牢牢控制住玉州林州边境一带。

直到弘武二十年，这场血腥到极致的战争，终于有了渐渐放缓的迹象。

不是双方有哪一方准备退却，也不是双方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是双方都已经撑到了极限，再没有更多的余力了。大离这边，已经到了无法再从其他几界抽调兵力，否则便会让其他几大圣地长驱直入的地步。连纯阳级别的战力，都战死了三位。而冰原方面，更是近乎一代人都被直接杀绝了。

万年已降，修真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惨烈的战斗。

一次都没有。

而从弘武二十年开始，虽然双方在边境上依然小战不停，三位大离名将也都没有撤走。但战事的激烈程度，确实放缓了许多。双方调来前线的兵力，也开始骤降。

都已是山穷水尽之时。

一艘云梭驶出云道，降落在咸安城外。并未身穿战甲，而是换了一身素衣的离景原，走出云梭。在其身后，只有洛飞飞和如今已经彻底长大成人的离洛，没有任何战部扈从。但云梭上，却有一位返虚的影卫贴身护送。

一家三口，悄悄返回咸安城。

下了云梭之后，离景原和洛飞飞没有太多感慨。虽说又是二十多年不曾返回咸安城，心有戚戚。可对于如今的离景原来说，如今潇湘那边的那座小宅子，其实才是他真正的家。倒是离洛，当初离开咸安城的时候，还只是个怀抱着的孩子，对咸安城没有太多印象。这次回到咸安城之后，看哪儿都是新奇。

不远处，有个今日特意没穿那身大黄皇袍的男人，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见到离景原出现后，径直走了过来。而离景原和洛飞飞在发现此人之后，更是惊讶目瞪口呆。

“今日没有朝堂之礼，只有自家兄弟。”

就在离景原和洛飞飞打算行礼的时候，男人却率先以神识传音，制止了他们两个。离景原当下反应过来，抱拳施礼道：“见过兄长。”

此人自然就是微服出访的离平，如今的大离皇帝。

让堂堂皇帝微服出访，来城外亲自迎接，整个大离不知道有几人有这样的待遇。离景原本想直言劝谏，但看到离平身后那位瞧着丝毫不起眼的老人后，便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嘴。

在咸安城附近，又有墨貂寺跟随，离平的安全，确实可保无虞。

虽然没有在安全问题上多嘴，但离景原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兄长大婚之日将近，亲自来接景原，景原实在惶恐。”

论年岁，离平确实要比离景原大一岁。只不过就算是同龄人，两个人的身份却天差地别。

“今日本来就不是大朝会的日子，前线的事情，近来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这不就想着出来走走？至于接你，也是顺路。”

离景原当然不会认为，堂堂大离皇帝，会真的因为只是顺路，便远到咸安城外来接自己。离景原很清楚，这其实是这位皇帝陛下的示好之举。

自弘武元年以来，离景原能够在军中迅速攀升。除了他自身足够优秀，以及有毅王离祚这个大靠山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位身为大离皇帝的族兄垂青了。

“不过，朕倒是没想到。乾安三十八年你上次离开咸安城的时候，还只是周天境一重天而已。这才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就已经周天境五重天了？”离平忽然叹息一声，道：“朕如今也才不过周天三重天而已。想要进阶周天境中期，估计还要再等两年才行。”

“臣只不过是这些年常年在外征战，被战事磨砺的多一些，所以修为提升的便快些。”

离平摇了摇头，笑道：“你知不知道，朕有多羡慕你？能够在外征战，既能替我大离铲除大敌，又能快速提升修为。若是条件允许，朕其实也很想这样做。”

离平这话说的倒是发自肺腑。

对于曾经玉皇的仙器传承者来说，战斗就是最好的辅助良药。只要战斗够多，修为就能够快速提升，根本不用担心什么瓶颈的问题，而且也没有任何后患。昔日乾安帝为了最快速度达到返虚，不惜三十年不上朝，游历两座天下，参加了诸多大战。所以才能在三十年的时间内，从周天境五重天，一跃跻身返虚。

“照你现在修行的这个速度，再给你四十年的时间，是不是至少也能达到周天境巅峰，试着去冲击返虚了？”

面对皇帝离平的这个问题，离景原没有藏拙，而是郑重回答道：“四十年时间，达到周天境巅峰，问题应该不大。但是后面想要突破到返虚，臣也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离平似乎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尚未离京修炼的父皇，有些走神。片刻之后，才继续道：“如果是你个人修行资源上的需求，以后直接上报给朕，朕会以朕的私库来支持。不管你需要什么珍贵之物，只要朕有，你可以随意开口。不过，朕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日后进阶周天境巅峰之后，不可以取巧进阶返虚，只能依靠自身来突破。万年已降，我大离还从未有过返虚期的名将。虽说如今没了天道压制，返虚期一样可以插手红尘，战将也可以去跻身返虚。但不管是毅王叔还是张香帅，我们大离如今的四位名将，个人修为都不算扎实，想要凭自身本事进阶返虚，那是千难万难。就算在大离的全力支持下，侥幸跻身返虚，将来个人战力也相当的有限。”

“朕一直看看，如果是一位同时兼具名将级的指挥能力，而且个人战力又极其强大的名将，未来能够打出什么样的战绩。至少从现在看来，整个大离，也就只有你最有这个可能。”

“莫要让朕失望。”

离平的这番表示，对离景原的示好之意，已经近乎赤裸。一开口，便等于是将离景原的个人修行所需，都包了下来。这个手笔，其实已经不算小气了。尤其是离平特意言明，这笔物资将会从自己的私库当中拿，这更是近乎直白的在告诉离景原，自己是真的拿离景原当最亲近的家人一样看待了。

“既然已经见过，回头便不用特意去宗正院那边报备了，权当已经和朕报备过。朕知道你当下也并不轻松，就算到了离都，还是要遥领潇湘那边的军务。在离都这些天，不妨回洛家常住几日，尽一下洛家女婿的本分。洛家的老祖宗，几年前战死在玉州那边，当下洛家是咸安城四家当中，唯一一个没有纯阳坐镇的家族。你去洛家，虽说称不上雪中送炭，但好歹能帮洛家壮壮声势。”

离景原再次称是。洛家老祖宗的事情，离景原自然是知道的。这六年来，大离一共陨落了三位纯阳，其中便有那位刚刚突破到纯阳境界，便在玉州战场上被冰原纯阳击杀的洛家老祖宗。所以如今洛家的近况，确实算不得好。

离景原在这个时候回洛家，虽说还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但作为如今大离军中最有声望的一颗新星，更是被整个潇湘送了一个‘小人屠’的外号，有望成为名将的离景原，自身还是有些分量的。

“先帝在世的时候，对毅王叔最是信赖和倚重。朕真的很希望，未来你我君臣之间，也能重现这样的佳话。朕作为大离的君王，做你最坚实的后盾。而你离景原，则能够去替朕扫平天下。你我君臣联手，再造一个太平盛世。”

入城之后，在离景原的目送之下，离平在墨貂寺的护送下，返回了那座森严冷冽的皇宫。临别之前，离平留下了这样一番话，潇洒离去。但在离景原看来，那座皇宫或许很大，但真的没有自己在潇湘的那个将军府更有温情。

至于离平最后所说的这番话，离景原或许会记着，但是绝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离平需要像先帝一样，拥有可以镇压世间一切不服的力量。而他离景原，也需要成为像毅王离祚那样的名将。

“爹，这位……是……那位吗？”

离平此次出门，未曾遮掩面容，所以离景原和洛飞飞夫妇，都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位皇帝陛下。但自幼便对咸安城十分陌生的离洛，却是不知。不过，离洛亦非蠢笨之人，知道自家老爹的身份。能够让自家老爹如此恭敬，而且还如此年轻的人，整个离都，实在是找不出几个。所以离洛下意识指了指天上，指代某人。

“洛儿，爹今天得告诉你一个道理。”离景原并未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严肃道：“所谓慧极必伤，并不真的都是虚言。因为聪明人往往会认为自己很聪明，比如你。你确实聪明，能猜到一些东西。但是爹希望你明白，有些时候，知道不如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别说出来，明白吗？”

离洛点了点头，但同时脸上亦是露出骇然之色。

因为自家老爹的这个回答，等于已经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可是当代的大离皇帝陛下啊！哪怕如今已经不是天下共主，却仍是大离直辖六界共主啊。然后，就这么单人走出那座皇宫，来接自家老爹？

自家老爹是不是也太猛了点？

离景原没有去管离洛的这些小心思。他重新转回头，望向皇帝陛下消失的那个方向。没来由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嫉妒的感觉。

同样都是离氏皇族，同样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同样都是玉皇的传承者，甚至你的修为还不如我？为何只有你能做大离皇帝？

这个念头，才一冒头，离景原就迅速生出一身的冷汗。

这个想法，可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次我们回来，应该会在咸安城停留一个月的时间。直到陛下大婚之后，再返回潇湘。”离景原转回身，对洛飞飞说道：“这次我们只是一家三口回来，没有扈从，不妨便直接去洛家住吧。”

陛下大婚。

这便是离景原此次返回咸安城的主要原因。

离景原再次看向皇帝离平消失的那个放心，轻轻叹了口气。

这天底下，果真没谁真能过的绝对自由。就算是这位大离共主，不也得捏着鼻子，娶了天九宫宫主的孙女？

……

弘武二十年，三月，已经积郁太久的咸安城，终于迎来了一桩喜事。

皇帝陛下大婚。

迎娶的，是如今天九宫宫主郑当中的孙女。而且，大离已经昭告天下，这位天九宫宫主的嫡系血脉，将会成为大离的新一任皇后娘娘。

就算是咸安城最普通的老百姓，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皇帝陛下娶了天九宫宫主的孙女，那以后是不是就意味着，天九宫会站到大离这个阵营？和大离一并对抗冰原的南下？

不过，离都的老百姓肯定不知道的是，相比历史上所有大离皇帝的大婚之礼，离平的这次大婚，无疑是最寒酸的一次。倒不是说礼制或者排场什么的不足。而是历代大离君王，若已经登基之后再娶妻立后，几大圣地必然会派使团前来庆贺。修真界的那些一等门派，更是一个不缺。就连妖族那边，都会派出使团来咸安城进行恭贺。

可是这一次，八大圣地除天九宫外，其他七家无一家派使团前来，妖族那边，就更别提了。甚至就连大离镇守在各地的高手，都因为正值战时的原因，无法返回咸安城，更不用说在前方指挥战斗的几位名将了。

对于皇帝陛下的这次大婚，离景原只有一个感觉。

大离，或许真的是日暮西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