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本熹开口解释的时候,卫易知道,自己恐怕又要接触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了。

百年前那场坤卢山之会,卫易虽然亲身参与,亲自到过坤卢山。但对于当时几大圣地的掌门和那位乾安帝到底谈了什么,仍是完全不知道。

因为当时他们谈的时候,直接进入了一座临时开辟的空间秘境,彻底隔绝了所有人的感知。所以知道详细情况的,也就只有参与谈判的那几人。后来那场谈判结束后,几人没有说,外人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包括卫易,哪怕是以卫易现在的身份,一样无从知晓。

“现在回头来看,有些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尤其是有关冰原的事情,如今更是广为大家所熟知。”曹本熹缓缓道:“但是当年不一样,有关冰原的事情,那都是真正的秘密,不能随意泄露。”

卫易点了点头,早在百年多以前,冰原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确实是极为神秘。就连几大圣地,也同样对其知之甚少。不过这些年以来,冰雪神殿已经走出了冰原,并且成了如今修真界北方的霸主,大家对冰雪神殿也逐渐开始了解。卫易更是和冰雪神殿牵连极多,还曾多次见到过冰雪神殿的那位殿主东连。

就连卫易如今的这身本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和冰雪神殿有莫大的联系。

“第二个问题,不难理解。如果那时候和大离签订了和约,几大圣地便不可能再有扩张的机会。返虚不能下场参战的话,以大离的普通军力,完全可以同时应对所有圣地门派,甚至还有余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就算几大圣地联手,仍是不可能对大离造成太大的威胁。”

“大离这些年一直视几大圣地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有机会,不可能错过灭亡几大圣地的机会。所以,当年我们拒绝签订和约,其实更主要的是为了自保。就算和约再怎么细致,大离依然可以借妖族之手,清理掉我们。另外,和约一旦签订,我们几家最多拥有一界之地。除非我们能够再出一位昔日先祖那样的绝代人物,独自单开一道,聚集足够多的气运,才能够成就仙位。反观大离,就算不出这样的人物,单凭他们执掌半个修真界的气运,一样足以支撑一尊纯阳极限的高手成就仙位。”

“不签和约,我们还有希望传承下去,但修真界有可能发生内战,从而给妖族一些机会。而签了和约,我们几家圣地必亡无疑。”

“所以当时,我们一致决定,不签任何和约,但同时达成共识,那就是日后哪怕修真界开始内战,也要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能让妖族趁机占了便宜。但大家都没想到,后来百年 发生的战事之惨烈,远远超出了我们当时预计。”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卫易沉默无言,只是静静听着。这个理由,他其实猜到了一些。因为以当时几大圣地所处的局面,确实就是如此。

为了自家的传承,放弃修真界和平的希望,冒着修真界战火连天的风险,拒绝签订和约。这种做法,听上去似乎有些自私,但其实却很合乎人情。

如果只是牺牲一人,便能换来整个修真界的太平,那当下绝大多数的顶尖高手,或许都会这么去做。这一点都不夸张,因为真正的顶尖高手,其实极少有那种自私自利之辈。说他们心怀天下或许谈不上,但肯定都有那种敢为天下先的心气。尤其是那些寿元无多的老辈高手,很多早已不在乎生死,若是让他们来做这样的选择,大抵都会选择牺牲自己。

但若是将牺牲一人,换成牺牲自己背后的整个宗门,那就截然不同了。

为了天下太平,牺牲掉自家宗门的无数性命,让无数自家后辈去送死?抱歉,这不是什么深明大义,这是蠢!身为一家圣地门派的执掌者,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家宗门的生死存亡。

就拿卫易来说,如果死卫易一个,能够换来天下太平,卫易大概率也会这样去做。但若是让他牺牲整个天玄宗,那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连天玄宗都没了,还要整个天下干什么?

“但是,如今不同了。”

曹本熹继续道:“如今咸安城早已不复当年的强势,南面有你们天玄宗,北边有冰雪神殿。如今的修真界,是三足鼎立的时代,不存在当年的矛盾。就算大离想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几大圣地,也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且,以你们三家目前的地盘,气运也不足以支撑一尊仙位就此证道。既然大家的传承都没有断绝的风险,这个时候,大家自然也就愿意来和谈了。”

“要不然,你以为真凭他离景原一句话,老头子就得万里迢迢跑去中州?人老了,最不愿意大老远的跑路,在家呆着多舒服?”

卫易不由讪讪一笑,和这位曹氏家主接触多了才会发现,这位曹氏家主其实也是个妙人。虽然位高权重,执掌整个曹家,但本人心性却多少有些洒脱随意。用云莽那边的话来说,就是个老小孩。

“至于另一个原因嘛,当时大家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也是一个共识。当时在谈判陷入僵局的时候,叶掌门忽然向当年那位乾安帝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达成盟约的话,大离要如何对待冰雪神殿?我们又该如何对待冰雪神殿?”

“你知道乾安帝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卫易摇了摇头,设身处地想想,卫易其实想不明白,为何当时师父会主动去问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两件事,明显看上去就完全不沾边才对。

“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件事毫不沾边?”曹氏家主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叶朝归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是,当乾安帝回答之后,我明白了,其他掌门也明白了。”

“当时乾安帝回答了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卫易听得一头雾水,刚刚曹家家主说的这些,就好像在打哑谜一样。哪怕他设身处地去想,也没想明白这番对话当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曹家家主继续道:“你听不出其中的问题,这倒也不奇怪,因为有些事情,确实是只有各派掌门才有资格知道的事情,比如各家仙位始祖的一些传承。不过,你如今虽然不是天玄宗掌门,倒也算是天玄宗的代表,有知道这些的资格。”

“冰雪神殿,早年一直极为神秘,除了咸安城之外,从不和我们几大圣地接触。不过,我们好歹也是修真界的几大巨头,其实还是能够追溯到一些情报。比如我们知道,昔年在那位冰雪女神证道之前,冰原和外界的隔离,其实并没有这么强。而在冰雪女神之前,两剑山、御灵宗、天九宫这三家的证道始祖,都是在其之前证道的,对于冰原那边的事情,自然也有一些了解。至于冰雪神殿之后的几家圣地,我们的证道始祖其实也猜到了一些东西。以我们始祖的力量,若是想要强行进入冰原,自然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我们曹家先祖就说过,如果他强行进入冰原的话,冰原上的所有修者,都会死绝。”

卫易点了点头。

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尤其是对他来说,更是如此。因为冰雪神殿曾是大离皇祖最坚定的追随者,作为上古遗民,进入修真时代后,一旦他们离开冰原,便容易被天地间的灵力大道针对,会必死无疑。冰原上的那道冰壁,既是一种限制他们离开的手段,同时也是保护他们的壁障。

“我们的先祖其实怀疑,过往万年的历史,其实都是大离皇祖布下的一个局。而冰雪神殿,则是大离皇祖留下的一记后手。”

“不过,如果说天地之间,还有谁一定知道,冰雪神殿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那么毫无疑问,大离皇帝是最有可能的人选。我们几大圣地,历史上其实也都试着对大离进行渗透。但最后我们发现,不管是大离的历代首辅,还是某位纯阳离姓老王爷,对于冰原那边的事情,同样知之甚少。”

“如此一来,我们更加坚信,唯一知道真相的,就只有历代的大离皇帝。”

“然而当日和谈的时候,乾安帝却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冰雪神殿。如此一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是在敷衍我们,冰雪神殿其实一直和咸安城是一个阵营的。另一种可能,他也不知道冰雪神殿的一些事情,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卫易忽然重重点头,露出一副恍然之色。

相比这位曹氏家主,他知道的东西,其实更多一些。关于冰原那边的一些秘辛,恐怕无人比他知道的更多。

历代冰原之主,都是以恢复神力时代,作为自己的使命。然而对于大离来说,尤其是对于历代大离皇帝而言,最重要的使命,是延续大离的国祚。

身为大离皇祖的传承者,历代大离皇帝,应该知道冰雪神殿的真相才对。如果冰雪神殿也是大离皇祖的后手,本就已经强大的大离,再加上冰雪神殿的帮助,将会强大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那种情况若是真的出现了的话,大离会瞬间横扫北方。几大圣地到那个时候,更没有任何胜算。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冰雪神殿的存在,是一个更大的威胁。不过这也只是从当时来看而已,若是再过几年,这个猜想就不攻自破了。

因为后来,大离默认玉州独立,以玉州和御灵宗作为抵挡冰原的桥头堡。再加上后来的远东易帜,都足以说明,大离和冰雪神殿,并非一路的。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真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其实现在回头看来,当时之所以没有谈拢,除了大家各有各的利益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彼此之间都不知道各自的底线。彼此之间深深的猜疑,以及大家所求利益的不同,才让当时的那场机会难得的和谈,最终无功而散。”曹本熹说到这里,不由又笑了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历史上的哪一场大战,不是这个原因?”

卫易深以为然。

叶朝归曾评价过,修真界历史上的所有战争,如果真正细究其原因的话,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其实都很可笑。大家所求的,无非就是彼此之间都能过得更好一些。但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谈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想要解决问题,只有先在战场上打上一仗,要么一方把另一方灭了,要么双方都损失惨重,然后才能重新回到谈判桌上。

无一例外。

……

离景原的这次邀请,虽然修真界几大势力的态度反应不一,但最终,各家还是全都响应了离景原的号召,齐聚于坤卢山。

当卫易再次看到那座雄伟的坤卢山时,心中百感交集。

上一次,他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加了那一次的会谈。但这一次,他是真正要参与会谈的人。

进入坤卢山范围后,云梭便降落了下来。因为坤卢山禁绝灵气,云梭在这里飞行,难度太大。两次修真界会谈,都将地点选择在这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坤卢山这边,便是返虚修者,一样无法凝聚天地灵气战斗,而且也无法做到灵力无尽。更别提派遣大量战部或者高手进入坤卢山,进行围杀了。

就算大离想要撕破脸,想要在坤卢山这座战场围杀几大圣地的掌门,也是难如登天。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唯有此地,能够满足这个要求了。

山顶之上。

在卫易代表天玄宗与曹家家主抵达之前,身为这次和谈发起者的离景原,已经事先在这里等候。

“见过监国。”

在卫易登顶的同时,离景原立于登山山路的尽头,如同上一次的乾安帝一样,在那里静静等候。

只是这一次,卫易没有执臣子礼,而是单纯的以执道友之礼。

如今的修真界,已经不再是昔年那个大离一家独大的时代了。

而是三足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