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剑士,但凡用剑之人,在顾飞鱼眼中,只分为三种。一种是新瓶装老酒,所谓的新招新式,不过是在招式外力上有所差别,剑意剑道与前辈并无差别。另一种是老瓶装新酒,难得有些新意,却受困于古人,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是错的,于是便再无什么新意。

这其实也怪不得这些后世剑修,委实是前辈修者们在剑道上前赴后继,早已将剑修这条路提高到一个难以超越的地步。尤其是那位剑修始祖的太白仙尊,剑道更是高的没边了。以至后世所有剑修,都无望真正达到这位剑修始祖的高度。能够得其三两分剑道真意,便已称得上是当世含有敌手。

顾飞鱼一生修剑,所见过的剑修,绝大多数都是这两类。

他自己是第三类。

真正跳出了昔日太白仙尊的道路,别开生面,有望另开一条剑道的。顾飞鱼一直坚信,不管太白仙尊的剑道到底有多宽,剑道始终有千万条。就算殊途同归,但总归是有不同的道路可走。

顾飞鱼的一生,都在探索这样一条道路。

走出两剑山的顾飞鱼,那一刻已经明悟,自己其实已经无限接近于成功。只不过受限于当今天地规则,他注定不可能成为那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剑修仙尊了。

除了他自己之外,顾飞鱼觉得自己这一生见过的剑修当中,唯有两人有望可以和自己一样,成为这第三类。

一个是两剑山的下一代掌门,玄平真君,一个是昔日未曾由剑入刀的叶朝归。

两人皆有成仙之资。

叶朝归一刀横空,有璀璨刀河临世,细看之下,仿佛一条刀河便是一个世界。而那位吞海鲸一族的老族长,则是不紧不慢,有海潮自其身后席卷而来,涌向这条刀河,并未感到任何压力。

“天下的河,再大还大的过南海吗?”

一位是天玄宗当代掌门,一位是吞海鲸一族的当代族长。

当年叶朝归精心布局,曾经摆了吞海鲸一道,在吞海鲸一族的祖地当中,闭关十年。离开吞海鲸祖地之时,双方也曾短暂对峙。但那时双方的对峙,其实是两件极道仙兵的对峙。当时在这位吞海鲸族长眼中,叶朝归很强,但到底还是一个后辈而已。若无极道仙兵守护,自己完全可以轻松击杀。

但今日,这位吞海鲸族长明白,双方已是一个层次的存在了。

哪怕对方还未达纯阳。

“叶掌门,这是打算拿我当踏脚石,验证一下自己的大道境界?”吞海鲸族长终于收敛起笑意,道:“也好,那便打一场,让我试试叶掌门的斤两。”

……

千里之外,那座妖城中的群妖,今日真是受了无妄之灾。对于这种纯阳级别的大战,哪怕相隔千里,大战的余波,依然不是绝大多数妖族能够承受的。这座妖城的城主,不得不在第一时间打开这座妖城的守护大阵,但结果证明,就算是守护大阵,在大战的余波之下,仍是难以抵挡太多的力量。

至于卫易,因为囚蒙真君的庇护,则始终没有离开酒馆。囚蒙真君更是施展秘法,远在千里之外,亦能看到此刻叶朝归和吞海鲸族长大战的情况。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卫易的修为境界,在这种等级的大战面前,还是不够看,很难近距离观战。再者,如果离得太近,叶朝归也担心卫易会不会被看破真实身份。其他人倒也无妨,唯独那位已经真正近仙的顾飞鱼,实在是深不可测,叶朝归也不敢赌这一点。

此刻战场当中,叶朝归并未真正落得下风。

甚至称得上是旗鼓相当。

而那位吞海鲸族长,则是渐渐打出了真火,开始全力以赴。

“掌门如今打架,那些瞧着声势很大花里胡哨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看来,最多十年,掌门便有资格进阶纯阳了。”

卫易忽然好奇问道:“师父他选这位吞海鲸族长做对手,是不是因为当年宗门曾秘密和吞海鲸一族签订的那份盟约?”

囚蒙真君有些诧异的看了卫易一眼,没想到卫易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最后还是点头道:“你小子,知道的太多了。”

“你师父这些年不光在教你如何修行,看来,掌门的这份心智,你倒是也学了去。就是不知道,你以后能学会几分啊!”

卫易沉默。

囚蒙真君透露出来的这个信息,可以推断出来很多东西。

在叶朝归这一战之前,顾飞鱼先后遇到三场战斗,分别是太虚金睛猿一族、妖王联盟和幽明圣象一族。再加上东海妖盟注定无法出动纯阳级战力,前来阻截。所以接下来,有可能阻路的,就只有吞海鲸、九清蝉以及白山玄树这三族。

卫易不相信,叶朝归真的是随便挑选对手,没考虑过自己打输了或者受伤之类的事情。凭运气或者莽撞迎战,这不是卫易印象当中的师父。

唯一的可能,就是叶朝归有把握应对这三族的高手。

九清蝉一族和白山玄树一族,卫易不清楚。但吞海鲸一族,卫易是知道的。昔日在吞海鲸祖地当中,这位吞海鲸族长曾主动上门,和天玄宗签订过一个简单的盟约,大致就是要共同对付东海妖盟。后来,这份盟约其实并没有得到天玄宗的认可。甚至于在吞海鲸一族和东海联盟开战之后,天玄宗还暗中支持东海联盟,以确保其不会被吞海鲸一族真正灭掉。

一个过于强大的吞海鲸一族,同样不符合天玄宗的战略。如果吞海鲸一族,真的把东海妖盟给打趴下了,下一个要对付的,只能是天玄宗。

但是,那份盟约,确实是存在的。

有那份盟约的存在,这位吞海鲸族长,最多只能打伤叶朝归,而且最多只能是轻伤,绝无下杀手的可能。

这或许才是师父迎战的真正的原因。

既然不会死,甚至不会被重伤,那还怕什么?

吞海鲸一族是这样,那么白山玄树和九清蝉这两族,是不是也有什么卫易不知道的事情呢?

假如是的话,那卫易继续往下去想,觉得这个问题就太远了。因为这三族的地盘,大多在蛮荒更深处,和天玄宗的地盘,差了好几个修炼界那么远。尤其是吞海鲸一族,身居南海,更是和天玄宗相隔了整个蛮荒。就算在东海,双方中间也隔着东海妖盟,没有实际上的利益冲突。

五大皇族当中,和天玄宗接壤最多的,就是幽明圣象一族。而太虚金睛猿一族,则是和落霞岛、两剑山接壤。所以,如果未来真的有大战要面对,天玄宗在妖族这边,最大的敌人,应该就是幽明圣象一族。

这和当年的云莽天灾不同。

当年的云莽天灾,相当于是整个蛮荒,合力进攻天玄宗。哪怕当时正处于巅峰时代的天玄宗,也绝不可能以一宗之力,当下整个蛮荒。但如今,蛮荒内部是绝对不可能再组成联军。就算真的灭掉了天玄宗,最后得利最大的,也只能是幽明圣象一族。

“太远的事情,你小子可以想,但是用不着去琢磨。宗门目前还是由我们这些老辈扛着,就算有什么谋划,也轮不到你们小辈来操心。”

囚蒙真君微微一笑,似乎看穿了卫易的心思。

战局渐至白热化。

这位吞海鲸族长,虽然受限于盟约,无法真的杀掉叶朝归,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但是,他也想试探出叶朝归的真正极限。

漫天异象,层出不穷。

但越往后,叶朝归这边,似乎声势就越小,渐渐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仿佛就算这位吞海鲸族长,真的携整个南海之势而来,他也可以一刀斩开。

天下之水,当真大不过南海?

叶朝归忽然收刀横立身前,朗声道:“前辈问世间何物可大的过南海?晚辈斗胆,以刀作答!”

一刀出。

如旭日东升,出于沧海。

南海很大,大的过初生朝阳吗?

在叶朝归出刀之际,这位原本一直优哉游哉的吞海鲸族长,脸色骤然大变。他能够感觉到,叶朝归这一刀力量并不是很大,但刀势却仿佛连绵不绝。

世间高手,哪怕到了纯阳境界,招式之间,仍有须臾的停顿。这是因为就算是纯阳修者,依然需要有一个灵力流转的过程,就仿佛寻常人打架需要换气一样。如今战部围杀返虚,便是以此为契机。只要耗到返虚修者换气的那一刹那,不管修为多高的存在,都会出现破绽。

但是,叶朝归这一刀,却仿佛给吞海鲸族长一种没有丝毫停顿的感觉。

这完全不合理!

一刀既出,站在吞海鲸族长显现出来的那片无尽汪洋上,甚至连最外围的波浪都不曾破开。这位吞海鲸族长,刹那间便感觉到虚实,这一刀的力量,似乎也就只有封号真人的层次而已。对他这样的存在,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只是,还没等这一刀退散,叶朝归的第二刀却已经来了。

这一刀,破开了最外围的波浪,但仍未深入。

这一刀,已经有了一般返虚初期的力量。

然后,便又是一刀。不同的是,这第三刀,已经是返虚中期的力量了。不但破开了这位吞海鲸族长显现出的南海异象,甚至已经即将近身。

第四刀,便是实打实的返虚后期的力量。返虚后期,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威胁到吞海鲸族长这样的纯阳存在。这一抹刀芒,已经迫使这位在蛮荒内部足以排入前五的强大存在,一拳祭出,打碎一片刀芒。

但是,还有第五刀。

这是真正的纯阳一刀。

以返虚后期的力量,施展出的纯阳一刀。

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吞海鲸族长,只能强行沟通自己的本命法相,抵挡这一刀。无尽南海异象,顿时骤然消散,化作一条无比硕大的吞海鲸,挡下了这一刀。

在这一刀之后,双方不约而同的停手。再打下去,便是真正的生死相搏了。

此时顾飞鱼早已走远,双方再打下去,已是无益。

“有第六刀吗?”

这位吞海鲸族长,看向收刀入鞘的叶朝归,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这个问题。

“一共七刀,但目前我应该只斩得出第六刀。第六刀我能破开前辈的本命法相,第七刀我能破开好好和尚的金刚不败,身前无人。”

吞海鲸族长只是点了点头。他知道,叶朝归并不是在吹牛。

同样,叶朝归若真斩得出这第七刀,只怕能比得上顾飞鱼的必死一剑,是真正无敌当世的手段。但这样的一刀,只怕叶朝归要跻身纯阳之后,才用的出来。而且斩出这一刀的叶朝归,亦是必死。

即便如此,这也足够了。这意味着,跻身纯阳之后的叶朝归,将会真正跻身当世最顶尖的存在。和当下的顾飞鱼、郑当中、墨貂寺等几位存在并立,拥有自己真正无敌天下的时刻。

这一刻,这位吞海鲸族长,真的动了杀心。

但是,叶朝归却早已退去。

修真界,从此只怕又要多出一位真正的决定存在了。

吞海鲸族长脸色重归于长,凭心而论,蛮荒最顶尖的存在,确实要比修真界少。当年姚老头评出的当世十强,只有四名妖族,而且这四名妖族当中,还有虬髯这样一个另类。活出了两世,而且前世便已经是最顶尖的存在了。

如果抛去虬髯不算的话,修真界对蛮荒,恰好是二比一。在最顶尖的高手对决中,蛮荒无疑完败。

吞海鲸族长,很清楚这当中的真正原因。

所以他无意去争什么当世前十,更无意去追求什么自己真正无敌的时刻。五大皇族当中的太虚金睛猿一族,亦是如此。

留下一片毁灭性的战场后,吞海鲸族长亦是离去。身为妖族,他阻拦顾飞鱼的任务,已经做到了。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到圣城那边,去做一个看客。

看看那位当世杀力第一的剑修,到底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