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般推演,多方考证之后,刘弘发现:要想在现有二十级军功勋爵体系不受打击,且不加重中央财政负担的前提下,从根源解决边防部队军粮欠缺的问题,就需要汉室财政收入从现在的每年三十万万钱,增长到一百万万钱左右,才有可能实现。

与此同时,还要保证粮价大体维持在如今的八十到九十钱之间。

对如今的汉室而言,这无疑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今汉室天下,在籍人口约两千两百万左右,大约三百万多户;可耕作土地面积在三万万亩左右。

而国家财政收入达到一百万万钱,就等于说每年的农税,需要收上来1.25万万石粟米。

再加上地方官府截留的行政开支,几乎每二亩地,就需要收上来一石粟米;按亩产三石算,就是六税一。

加税?

刘弘还想着将来降税呢!

起码要将农税降到历史上文帝的‘三十税一’,国家才能良好的发展下去。

因为贸然加税,对封建社会而言,无疑是杀鸡取卵!

更高的税,意味着百姓的负担加重,没有多余的粮食喂饱孩子,等同于阻碍人口增长;历史上文帝降税,也是希望减轻百姓负担,达成促进人口增长的目的。

如果百姓活不下去,卖身为奴,国家更是会直接失去一个纳税人!

所以,加税根本不在刘弘地考虑范围内——非但不能加税,刘弘还要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将农税降低到三十税一。

这就使得,想真正解决边防部队的军粮问题,刘弘需要按部就班的提高生产力,提升人口基数,扩大可耕作土地面积,提高粮食产量···

这一切,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而在北方匈奴虎视眈眈,即将迎来巅峰时期的缔造者——老上稽粥的前提下,边防部队的人数非但不能减少,还要在不远的将来增加。

节流不成,刘弘只能开源。

短期内,只能通过耗费巨大的运输成本,透支中央财政,让边防将士的摄食量达到水准线以上。

长期来看,竭尽全力的促进农业发展,农业产量大幅提高,使粮食产量和国家财政成长到足以承担每年一千万石军粮支出的程度。

在这期间,为了适当解放边防守戎部队,减轻国家财政负担,汉室还需要达成一次对匈奴的战略获胜,以此减轻长城一线的防守压力。

除此之外,为了在不增加百姓负担的同时,增加国家财政收入,刘弘还需要在农业税之外,另寻一个收入来源。

想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刘弘不由感到身心俱疲——真想不通那些争破脑袋,都想要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做皇帝很累的好不好!

见刘弘满脸疲惫的揉着眼角,柴武适时的止住话头,悄悄打量着刘弘。

“朕无妨,将军继续。”

对于刘弘‘免除边防士卒农税’的想法,柴武引经据典,全方位分析了其利弊。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绝对不行!

偏偏柴武指出的漏洞,刘弘还无法反驳。

其一:边防部队二十万,若免除农税,国家财政收入将直接减少三万万钱,但应该拨付给边防部队的军粮依旧要给,这如何解决?

刘邦搞出三铢钱,汉室经济大崩盘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刘邦死后,通过吕后的一系列举措,汉室中央财政,才在几年前勉强达到收支平衡。

至于每年的财政收入,更是每一分钱都早在收上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去向。

突然因为免除边防将官的农税,而使得财政收入减少十分之一,九卿有司根本不会买账——既然是减免了边墙卫卒的农税,那就从军费开支里扣!

也就是说,免除边防战士的农税,非但不能安抚吃不饱肚子的边防战士,反而会使得本就少的可怜的军粮进一步减少。

其二:边防部队农税免了,那飞狐军这样的常备野战军,将士的农税免不免?

地方郡国的卫卒郡兵,衙役门卒,长安九卿守卒,乃至于南北两军的农税,要不要免?

如果不免,岂非厚此薄彼?

下意识吐出一个‘免’字之后,刘弘就被柴武摆出来的数据吓得肝胆俱裂!

如果将郡国地方的守卫部队、官府的武装力量,以及乡村青壮全都算在免税行列,那免税范围,将覆盖一半以上的农户家庭!

也就是说:如果免除所有武卒家中的农税,那中央财政收入,将直接下降三分之二!

直到此时,刘弘才体会到后世那句‘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是怎么来的了——汉室天下,说是全民皆兵一点都不为过!

所以,给军人免税,根本就是刘弘完全不顾实际状况的幻想!

柴武提出的最后一点,则更是让刘弘抛却了所有侥幸,承认自己这个‘免除边军农税’的计划,比‘五年之内扫灭匈奴’还要天真。

——免税,只会减少中央的财政收入,却并不会影响地方政府的日常运行!

中央下令免除军卒家庭的农税,地方政府就会通过各种方式,将本该由‘军户’承担的税收,压到那些没有从军入伍的百姓家庭!

这意味着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度会越来越低,百姓负担越来越重,向着两个极端的方向发展。

要么,所有的人都挤破脑袋,将家里子弟送到军中,借此免除农税;国家最终面临无人纳税的局面,然后宣告灭亡。

要么,被压的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掀翻这个不给他们活路的暴政!

想到自己千思百想,甚至百般查阅资料档案,才‘保守’提出的方案,其结果却很有可能让政权走向灭亡,刘弘就感觉一股深深地挫败感涌上心头。

——这还只是柴武一个武将能看出的问题!

要真把这个方案拿到政务娴熟,对民生经济有更深认知的陈年老吏面前,恐怕能发现的问题还要更多!

“陛下?”

一声轻唤,将刘弘从无穷的沮丧中唤醒。

本瘫靠在御塌边沿的刘弘稍稍直起上身,整了整面色,稍一拱手:“幸将军在,方使朕未酿成大祸···”

经此一事,刘弘心里那份自穿越时起,便一直未曾消逝的、专属于穿越者的优越感,终于在现实面前被敲的支离破碎——穿越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即便拥有超过两千年的视野,刘弘依旧与一个刚坐上百石小官的菜鸟一样,一切都要脚踏实地的学。

想到这里,刘弘目光中的沮丧便缓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如烈火般澎湃的斗志!

——他还年轻!

最重要的是,两世为人积累的丰富阅历,足以保证刘弘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保持绝对冷静的头脑。

看着刘弘在片刻之前,就从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柴武正要出口的慰勉之语戛然而止,不由捋须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