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北军之射声校尉,入吾强弩都尉?”

长安城安城门外,南营。

已定为儿女亲家的舒駿、何广粟二人,在秦牧的传召下,来到了中军大帐。

“唯。”

只见秦牧稍点点头,将目光望向出声的舒駿。

“不日,某便当以卫尉兼领强弩都尉。”

“召二位前来,乃欲酌商材官校尉一职之归属。”

强弩都尉自重组之后,便一直没有按照惯例扩编——尤其是材官校尉,如今只有两队司马。

而长安南北两军,从太祖高皇帝之时,就有一套独立的编制框架:一部校尉需要有四队司马,北军七部校尉,南军五部校尉。

现如今,以原南军为班底重整的强弩都尉,却只有材官、羽林两校尉,其中材官校尉两队司马,共一千余人,羽林校尉四队司马,战员两千余。

总共三千人,显然无法满足长安两军‘万人以上’的编制要求。

所以强弩都尉的扩编,本就是必然。

但让何广粟和舒駿没想到的是:‘南军’的扩编,居然是将北军的一部校尉直接搬过来?

就见秦牧稍一思虑,便继而道:“前时长安之事,射声校尉虽未受牵连,然陛下以御史大夫核查,已使射声校尉老弱尽去。”

“今射声校尉,战员只千五百余,依陛下之意,射声校尉亦当充以青壮,全四司马。”

“材官校尉今二队,亦或于开春广招各地材官,以备材官二千。”

听到这里,何广粟略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舒駿先反应过来,对秦牧稍一拜:“吾等唯将军之令是从。”

说着,舒駿不忘偷偷用胳膊肘提醒何广粟。

“唯,唯将军之令是从。”

舒駿看得明白:无论是强弩都尉即将被改编为羽林军,亦或是原北军射声校尉将纳入强弩都尉编制,都和他们这两个队率司马扯不上太大关系。

秦牧那一长串解读中,唯一一句与二人息息相关的,就是材官校尉一职。

在强弩都尉刚成立时,按照‘卫尉掌南军’的传统,主官一直是名誉都尉,曲成侯虫达。

而秦牧当时,名义上是以卫尉丞令材官校尉,实则却代掌强弩都尉全部事务。

现如今,秦牧顺理成章的成为卫尉,也成为了强弩都尉的主将,那自然是不能再‘以强弩都尉,领材官校尉’了。

——团长兼任一营营长,说出去要被笑掉大牙!

所以,随着秦牧升为强弩都尉,或者说羽林都尉,那材官校尉部的主官,就空了出来。

而材官校尉就两队司马,巨盾司马是何广粟,强弩司马是舒駿。

从秦牧方才话语中,也能大致听出‘不打算空降材官校尉’的意图。

这样一来,材官校尉的人选,就注定要在二人之间产生——不是舒駿,就是何广粟!

想到这里,舒駿便稍测过头,望着何广粟依旧有些憨厚的脸,善意一笑。

如果是半年前,那舒駿客套之余,必然会暗中争取一下这个难得的升迁机会。

——禁军校尉!

只要能顺利拿到手,那家族便将自此底定将官世家的底蕴!

但现在,舒駿却并不那么在意自己,能否在竞争中,击败身旁这位憨厚的亲家了。

因为二人中,无论谁成为校尉,今后都将成为另一人的上官。

——团长和营长是亲家,或许在后世属于要避嫌的范畴;但在通讯技术落后,军官掌控军队基本全靠情感拉拢的现在,这样的安排,却是一支部队最好,也最容易具备战斗力的构成框架!

所以,才有的舒駿那句‘唯将军马首是瞻’——随便你选谁,俺们都行。

再者说了:军官任命、罢免,根本不是二人这样的队率司马所能决定的。

甚至连秦牧,在任命或罢免司马及以上的军官时,恐怕也要和未央宫里的当今刘弘打个招呼,以免遭受‘任人唯亲’的谴责。

所以疏浚很明白:二人的意见,不会对此事的最终结果,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既然无法对结果产生影响,那还不如乖乖低头,在秦牧心里留个好印象。

看着二人‘眉目传情’的样子,秦牧心中,缓缓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在这个世代,军官最希望看到的,不是属下互相争权夺利,明争暗斗;而是向眼前这一对活宝一样,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战斗时发挥最大的主观能动性。

——竞争对手身陷重围,和亲家、老战友遭遇危险,引发的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而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台,战场上,主将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对瞬息万变的战况变化,下达准确的指令。

想到这里,秦牧便打消了心中的打算,微一点点头。

“听闻舒司马之女,将同何司马独子结为姻亲?”

闻言,何广粟坦然一拜:“确有此事。”

舒駿倒是略有些急迫道:“此事,尚未有定数···”

见何广粟一脸困惑的望向自己,舒駿只眨了两下眼睛,复道:“吾二人确有此欲,正要请将军,代吾二人将此事转呈陛下。”

“若陛下恩准,将军亦愿略食薄酒,此事,便当有定论···”

闻言,何广粟后知后觉的向秦牧一拜:“是极是极,陛下恩准,此事方有定论。”

看二人这番模样,秦牧黯然失笑,心中却暗自点了点头。

——舒駿老成稳重,行事有度;何广粟踏实憨厚,没有心机。

嗯,是个不错的组合。

“同袍结为姻亲,乃吾汉家行伍多有之事;二位不必如此。”

说着,秦牧不忘补充一句:“既二位有此欲,某便以此事奏请陛下,亦无妨。”

“谢将军。”

二人齐齐一拜,秦牧便不再绕弯子,直接将自己的安排道出。

“既二位情谊颇深,便同留材官校尉部,以舒司马迁为校尉。”

闻言,二人自是再拜。

“何司马可万莫以为,某晋为校尉,便当对巨盾队有所看顾?”

只见舒駿略道一声调侃,继而道:“若巨盾司马操演不严,某可不会看顾何司马之面。”

舒駿此语,可以说是真假参半,半开玩笑着袒露心迹。

若战场之上,何广粟和另外一个人同陷重围,舒駿却只能就一个,那必然是去救何广粟。

但在平日的操演当中,舒駿还是希望何广粟能公私分明,不要因为自己成为校尉,就让自己难做。

当然,舒駿此语,也不乏在秦牧面前表态,以及一丢丢表演的成份。

就见何广粟憨厚一笑:“俺怎敢因私废公?”

“陛下曾于吾强弩都尉言:平日多操演,战时少流血,俺可铭记于心哩!”

对于亲家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何广粟心中,没有丝毫的芥蒂。

——对于自己的斤两,何广粟还是很有ac数的。

凭着强大的个人武力,勉强压住麾下的骄兵悍卒,对何广粟不在话下;带领麾下,在战争最前方举盾阻击,也在何广粟的能力范围内中。

但要说端立中军,挥斥方遒间指挥大军作战,这就有些难为何广粟了。

对何广粟而言,能成为一队司马,领个每年几百石的俸禄,立下些许功勋,以校尉的待遇退休,就已经很满足了。

至于更高的追求,何广粟自问还没能力去争取——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他们家在这一代,能完成黥首到中层军官的晋升,已经算很不错了。

何广粟能把现在这个阶级站稳,任务就已经完成。

剩下的,就要交给子孙后代去打拼了——反正亲家做了都尉,儿子又是亲家的女婿,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该是找个门路,教未央习读经书了···”

暗自思虑着,何广粟便和舒駿再三拜谢,而后退出了中军大帐。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秦牧淡笑着摇了摇头。

“这该如何是好···”

秦牧原本的打算,是让何广粟成为材官校尉,而舒駿,则去新加入的射声校尉部,做射声校尉!

“嗨,罢了罢了···”

笑着叹了口气,秦牧便站起身,向军营外走去。

——这件事,秦牧还要重新向刘弘请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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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刘弘正在日常接受张苍的把脉。

经过张苍花费将近一年的严防死守,刘弘地身体状况,已经比穿越之时好了很多。

体态虽然依旧瘦弱,但身高确实肉眼可见的猛蹿——刘弘估计,穿越之初,自己只有不到一米五,但在短短一年之内,就长高了十公分以上!

“这样下去,应该有机会长到一米八?”

按照汉室的度量衡,一尺约为二十三厘米,一米八,就已经接近八尺了!

由于这个时代营养还十分匮乏,男子长到七尺,就已经可以被评价为‘伟岸丈夫’了。

但七尺,算下来也不过一米六···

作为上一世,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四川男娃,刘弘对于拥有一米八的身高,可谓是贯穿两世的执念!

从现实角度而言,更高、更强壮的身体,也能为刘弘的光荣形象加分不少。

——别忘了,汉室,可是历史上最看脸的时代!

在后世长的丑,可以多读书;但在这个时代,长得丑连官都没得做!

庞统那样内心美丽的大才,怕也无法在如今的汉室出头——御史大夫在档案上留下一句‘五官不端’‘身形不威’的评价,就足以葬送一个有志之士的官僚生涯。

所以在此时,要想改变家族阶级,跻身为官宦世家,那要做的第一件,不是赚钱,也不是读书。

而是花几代人的时间,改良家族基因,争取生个大帅哥出来。

民间对于家中子嗣的培养,也大都是以‘谁长的帅培养谁’为基本原则。

也正是出于此,封建时代才会有皇帝‘广开后宫,以藏天下美女’的传统——老娘长的美,孩子好看的几率才大一些。

不得不说,经过几代的改良,老刘家的基因改造非常成功——起码在样貌这一方面,很成功。

拿刘弘自己来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原本因年幼而略显阴柔的面庞,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消逝,转而被一抹阳刚和锐气所取代。

在史书中,对于老刘家皇帝样貌的记载,也常见夸赞。

高皇帝刘邦,被太史公描述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

用后世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刘邦大额头,高鼻梁,长的像条龙!

但随着一代代基因改良,有了孝惠帝‘眉眼宽和’,孝文帝‘庸而不恶’,乃至于汉书中,描述汉成帝‘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者矣’的超高颜值。

——而众所周知:汉成帝,实际上是个被酒色掏空的人···

“陛下脉相平和,偶有短促,当为阴阳不调,餐不时、寝不足之故。”

就见张苍一声轻喃,缓缓将手从刘弘的手腕处收回,面色尚略微带上了威严。

“陛下正值生长之年,当多饱食、酣眠,方可使阴阳调和,恶疾不侵也。”

闻言,刘弘只默然点了点头,却还是无法对此做出承诺。

做皇帝也有一年多了,刘弘对于这至高之位,也有了更为全面的认知。

皆由天蓬元帅的一句名言:这皇帝,那可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就连梦里,刘弘都端坐于宣室,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档案牍。

大到悼惠诸子的处置、南北两军的改制,以及少府之事,如粮食保护价、钱币改制等问题;小到哪个县闹了饥荒、洪涝,什么地方出现了流寇···

只能说:始皇帝英年早逝,那真的是被活活累死!

刘弘本想着,等打败陈平周勃,自己就能稍喘一口气,但紧接着,就是悼惠诸子之乱。

刘弘又想:等叛乱结束,自己就能休息两天了吧?

结果紧接着,就是关中粮食紧缺;推行粮食保护价,又出现钱币不够用的问题。

到现在,刘弘都已经不敢在去想,等这些事做完之后,自己能休息一段时间了···

——再过两年,历史上的河南之战就要爆发了!

虽然现在,没有历史上破坏河南之战的盼望刘兴居,但汉室此时的状况,也很难支撑其一场大规模战役。

历史上不曾发生的齐悼惠王诸子之乱,将汉室的负库储存消耗一空;而战争导致的粮食签收,又让刘弘只能去减税,进一步加剧国家的贫穷。

为了搞钱而推行的粮食保护价政策,刚开始就因为启动资金的问题,而让刘弘提前把钱币改革的问题提上章程。

除了后勤,刘弘还要去考虑军队的武器装备、训练操演等问题。

就连今天,刘弘召张苍入宫,都不是为了给自己把个脉这么简单···

“关中男冬训、少府购粮,及至有功将士之封赏、阵亡将士之抚恤,可都有章程?”

见刘弘悄然将话题转移,张苍也只能按捺住继续劝谏,甚至逼刘弘喝一些人乳的冲动。

“冬训之事,以由大将军操办;然今冬,关中民多以宿麦种于田亩,冬训之所,大将军略有些为难。”

在柴武到长安后的第三天,柴武就已经正式出任大将军一职,并第一时间,开始了关中青壮的冬季操演工作。

而张苍所言,却是让刘弘后知后觉的哀叹一气。

地方对青壮进行的冬季军训,其地点大都是冬天,被荒芜的广阔田亩——这件事,刘弘本来是知道的。

而现如今,关中大多数田地都种满了冬小麦;再让青壮在田间进行军事训练,显然不行。

“忙糊涂了啊···”

扶额哀叹一气,刘弘稍思虑一番,终只得无奈的再叹口气:“依御史大夫之见,关中可还有宽宏之所,以为民男操演之地?”

就见张苍稍一思虑,便拱手一拜:“此事,臣一时无法,然非为难事。”

“至不济,亦可于丘林之间,行民男冬训之事。”

闻言,刘弘疲惫的一点头:“此事,还请御史大夫操办。”

其实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内史去统筹调度,然后解决的。

但如今,刘弘预定的内史人选申屠嘉,还在荥阳城养伤,迟迟无法入长安就职。

无奈之下,刘弘就只能抓张苍为壮丁,暂时把内史之事梳理一下,撑到申屠嘉病愈入朝。

做了内史的人,就有资格出任御史大夫;反过来说,御史大夫也必然可以胜任内史的工作。

而张苍在做御史大夫之前,就是内史。

将内史的事务暂时交由张苍处理,必然不会出问题。

就见张苍稍一沉吟,复又道:“少府购粮,以行粮价保护之事,亦略有困阻。”

“今少府已购粮万万余石,耗钱几近一百万万;然关中各地,仍有粮近二万万石,少府欲购之,却苦手中无钱。”

“俱御史采风回禀,民间已有风论:少府广收粮米一事,或为虚传···”

闻言,刘弘地心顿然一沉,面色,也是逐渐严肃起来。

——少府喊下‘无限收购’的大话,如今却没钱收购了!

手握粮食却卖不出去,百姓自然也就会怀疑:少府牛是吹下了,不会没能力兑现吧?

无奈的再叹口气,刘弘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交到了张苍手上。

“北平侯且一观,若行此新钱,少府之困可解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