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战鼓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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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急报传至长安第四日,未央宫虽然依旧没有传出正式的回应,但战争的气息,已经将这座璀璨的城市笼罩在内。
原本看上去懒懒散散,像是打卡上下班的少府作室,在战争即将到来的时刻,一把撕开那层人畜无害的表皮,将真实的面目展露在了世人面前。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未央宫一声令下,少府眼皮都不眨一下,闭着眼睛拿出了数万柄刀枪弓弩,数以十万计的箭矢,近百万石的米粮!
在朝堂还没有完全做好针对此次战争的战略部署时,少府就已经将战争所需的一应物资准备好,并做好了随时运走的准备。
这也意味着战争机器,已经在少府的号角声中正式启动!
午时前后,天子对于此次战事的粗略安排,也大致传出未央宫。
——征越大军暂缓南方战事,北上丰沛,筑起第一道防线!
——淮阳郡守申屠嘉领淮阳郡兵,火速进抵荥阳,守卫敖仓!
这两则,还只是朝堂针对突发战争的应急反应,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
在长安数十万百姓瞩目之下,中央对于此次叛乱了最终策略,终于随着疾行于大街小巷的内史衙役,传入关中百姓耳中。
——着大将军灌婴,率北军屯部、中垒二校尉,于夏四月癸丑(二十)正式出征,进发睢阳!
消息传出,长安在短暂的欢庆之后,转为了一种极其有序,有十分有朝气的氛围。
对于战争,关中大地的百姓从不陌生。
——早在前秦之时,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早已习惯将家中的父亲、丈夫、儿子送上前线。
盖因为太祖高皇帝律令:男子年十四而习武,十七而始傅!
在汉室,男子自十四岁开始,就要在县乡的基层官员组织下,进行为期一到两个月的军事训练——每年一次。
由于耕作习惯以及农忙的缘故,此项训练大都被安排在秋收之后,最晚于春耕之前结束。
所以,也被称之为‘冬训’。
在经过至少三年,即三次一至两个月的军事训练过后,汉室男子就将在十七岁的年纪,正式成为汉室光荣的纳税人。
这里的纳税人,不单指农税和算赋——在十七岁之后,汉室男子在正式开始缴纳每人一算,即一百二十钱的算赋之外,还要开始履行地方基建义务,即劳役,以及每一个汉室男子成年之后的应尽义务:兵役。
在经历过‘三年’的军事训练之后,汉室男子就要在十七岁之后,自愿或被自愿1履行两年的兵役,一年卫戍边墙,一年拱卫都城。
这就意味着:汉室每一个十七岁以上的男子,都具备被充为‘民夫’,并顺利完成武器辎重运输的能力。
至于二十岁以上,已经服过兵役的男子,更是具备随时投入战斗的军事素养!
在和平年月,十四五岁的少年或许还在年少慕艾,或是在父母的包办下组建家庭;二十多岁的青年小伙,也大都忙于维护自己小小的家庭。
但一俟战起,这些平日里面善目良,透露着憨厚气息的青少年,就将成为汉室战争武器上的一颗颗螺丝钉!
年纪太小,尚未始傅,但已经有了一些军事素养的少年,以及年过三十,虽有战斗经验,但已过了壮年的男子,都有机会被官府随机抽取,征为民夫。
可千万别以为汉室的民夫,是那种推着独轮车送粮的百姓!
相较于有营帐保护,且紧凑驻扎的战斗部队,民夫部队遭遇的攻击绝对更多!
所以被充为民夫,对年过而立的中年人而言,是一次捞取军功,补贴家中用度,为后代留下些许遗泽的机会。
——袭击粮队的,往往不是敌军,而是藏身于深山老林,做无本买卖的草寇之流。
这样的匪类,对后世人而言或许是灾难,但对汉室每一个成年男子而言,则都是一枚枚铜钱——杀匪盗,同样会得到官府的赏赐!
而对年轻人而言,这更是初步体会战争氛围,并为将来正式加入战斗部队做准备的宝贵学习机会。
至于那些二十到三十岁之间,正值壮年,且已服过兵役,具有水准线以上战斗力的男子,更是会被直接纳入战斗编制,参与正式战斗!
在汉室,战争不是洪荒猛兽,也不是灾难,而是一次可能改变身份,改变生活,甚至改变阶级的一次鲤鱼跃龙门!
只要有战功,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财富,土地,住宅,爵位,地位,甚至于官职,以及光明的未来。
基于此,长安城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面对战争,底层百姓完全没有慌乱,亦没有担忧,只压抑着兴奋,有条不紊的擦拭着家中墙壁上挂着的长弓,父祖留下的刀剑,并等候那声梦幻中的呼叫声。
“敢问可是何里正家?”
来了!
一声高亢的呼和,惹得端坐榻前,隐隐期待着的何广粟再也坐不住,赶忙将手中已锃光瓦亮的长弓放回榻上,小心翼翼打开屋门。
脚刚踏上院子,何广粟的目光便被隔壁邻居家的状况吸引了过去。
沿着那面将两家隔开的矮墙上方,何广粟顺着被何伯缓缓打开的院门,终于看到过去令他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却朝思暮想的身影。
——内史衙役!
在何广粟嫉羡的目光注视下,那衙役先是抬起头,规规矩矩向何伯拱手一拜,方才婉拒了入内的邀请。
“老丈不必多忙,下吏公务缠身,不便多留。”
言罢,那衙役便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一块木椟,原本温和谦恭的面色稍一肃。
“何家寨甲里里正何政,年四十又七,家中五子二女,子始傅者三。”
“内史奉圣天子之令,以召民夫、武卒充军,以平齐乱。”
“夏四月丁未,奉内史令:征何政三子武,以为民夫;令其自备弓剑干粮,于夏四月庚戌日午时,至城北北军大营。”
“何政长子强,征以为平叛大军别部司马屯长,令自备甲胄、弓箭,于夏四月戊申日辰时,至城北校场。”
严肃的宣读完内史属衙的公文,衙役再度换回温和的面容,满带着敬意再拜:“老大人家风至武,可谓满门忠烈···”
方才,衙役在何政的案牍中看到的,远比宣读出的要多得多。
这位何里正,准确的说是何家,自上一辈起,就将热血撒在了刘汉社稷的事业之中。
何政的父亲,死于秦末战乱;三位兄长,则分别阵亡于楚汉争霸时期的大小战役之中。
就连何政本人,其履历中也有‘从高皇帝击黥布’的光荣历史;里正的位置,也是何政累功而得。
何政的长子何强,今年开春才结束为期两年的兵役,从边墙退了下来,年方二十二。
结果老大刚退下来,老二又被老何头送到了军中。
老三何武,也将在明年满十七岁。
这样一户人家,绝对担的起一句‘忠烈之家’;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绝对的根红苗正!
闻言,何政也是忍不住留下了泪水,旋即挥了挥手,便强颜欢笑着回过身,呼唤屋内的三儿子出来。
待等一位英气逼人,眉宇间隐隐带些锐意的少年走到门前,何政便将少年稍稍推上前,略带些哽咽道:“此老儿三子武,长子强已于春时成家别户,便居于巷尾···”
看着何武丝毫不露怯懦的目光,衙役将手重重拍在了何武肩上:“端的是好儿郎,有朝一日,便当是大丈夫!”
言罢,衙役便将何武的个人档案取出,一一核对,确定身份之后,再一拜,才告别何政,向着巷尾走去。
何政家在巷口,往里走,就必然会路过何广粟家。
看着衙役队伍缓缓靠近自家大院,又毫不做停留的路过,何广粟呆愣片刻,旋即破门而出!
待等衙役们闻声回头,何广粟便赶忙上前,满脸焦急道:“敢问上官,此次征役,可有吾之名讳?”
见那领头衙役丝毫没有反应,何广粟焦急更甚:“敢请上官核对,小的新何名广粟,年三十一,曾于陇右担材官之责!”
看着何广粟焦急的模样,那衙役面上稍涌现出些许不耐,待等听到‘材官’二字,又稍一愣,旋即换上了一副相对和善的面容。
“敢问壮士,可确曾从军边墙,以为材官?”
——开玩笑!
材官,那可是重步兵!
肩抗巨盾,硬刚骑兵乃至于战车且不说,每一个材官,不说拉得动大黄弩,起码六石以上的强弩,操控起来是不在话下的!
更何况陇右,那可是边墙战事最频繁的地方!
能在匈奴人年年攻掠之下,靠着一面巨盾活着回到家乡的,无一不是猛人!
这样一个人,无论放在任何一支部队,都可以作为骨干,并在关键时刻,对军心起到强大的振奋作用。
这就让衙役感到奇怪了:如此优秀的‘人才’,怎么会被排除在征兵名单中呢?
——对于名单中被征召的每一个人,衙役都算得上的有了解,知根知底虽谈不上,但起码也有个数。
在衙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材官’身份的人,被征入此次的平叛大军——起码在衙役的辖区,这小小的何家寨,没有这样一个人!
疑惑地从木箱中翻出征兵名单,详细的对比过后,衙役满带着不敢置信,痴楞道:“确无阁下名讳···”
言罢,衙役便在身旁同僚的拉拽下向巷尾走去,独留呆愣原地的何广粟一人。
“为何···”
遥望着远去的衙役队伍,何广粟只微颤着嘴唇,重复呢喃着:为何,为何···
就连何政亲自出来劝说,都没能将何广粟从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拉回。
而在不远处的借口,一道强壮威猛的身影,在几个身着戎装的亲卫陪同下,看着何广粟坚实的腿部肌肉,以及明显更长的右臂啧啧称奇。
“岳丈大人,可真是帮了吾一个大忙啊···”
“端的是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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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汉初的兵役制度,佐吏根据《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集释》的记载,大致得到了一下资料。
根据《户律》所记载,不难判断出在汉律之中,每一个有户口登记在册的人,都要承担每年一算,即一百二十钱的‘赋’,不分男女,但分老幼。
怎么分呢?
——《傅律》记载:男子年十七始傅,女子十五。
但关于男女的社会责任和义务,记载又有不同:男子自十七岁起,开始履行纳税义务,包括十五分之一的农税,每年一百二十钱的口赋,以及官府随即抽取或指派的劳役,和兵役。
而有关女子的记载,则只有‘年十五始傅,将嫁’一条,也就是说,在正式成为纳税人的同时,汉律对女子的要求就是要立马嫁人,不嫁,就要开始罚款,每个月一百二十钱。
到十八岁,如果女子还未嫁人,那官府就会停止罚款,直接找来地方有名望的老者,为这位大龄剩女强拉配朗——强制结婚。
而文中提到的‘自愿或不自愿’,则是因为:十七岁之后,汉室男子理论上满足服兵役的要求,但也不是到十七岁就要马上去,而是根据中央下达的命令,以及地方官府的‘抽取’,来服兵役。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服兵役是不自愿的,属于官府指派;那为什么说还有自愿呢?
因为年满十七之后,满足兵役年龄要求的男子,都可以提前到地方官府报备:如果要召兵役,我自愿在第一时间报名。
这样一来,地方官也会乐得清闲,给此人一个当年服役的名额;例如:某县当年要召三十个男子服役,那有一人自愿报名之后,官府就只需要再挑二十九人即可。
在具体挑选过程中,汉初的黄老官员也大都比较人性:某人家中有儿子在服役,那就不会在这个家庭中再选人服役。
但到了西汉中期,这却成了地方豪强与官府狼狈为奸,逼迫百姓破产的手段:你家有五个儿子?今年六个名额,你带着儿子们去吧!
一个家庭就此破灭,地方豪强得到卖身为奴的百姓,以及廉价卖出的土地;地方官员得到豪强的贿赂,并省心省力的完成了中央的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