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动作,眷恋不舍的怀抱、熟悉清冽的呼吸......一并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忽略了整日的委屈髣髴得到了释放般,随同哗啦啦的眼泪浸湿他胸前的明黄君袍。

她紧咬红唇,抡起拳头边砸边控诉:“成亲不过一年,你便已移情别恋。可那女子除却模样讨喜、丰腴臀满之外,哪一样比得过我......”

越说越激动,干脆将泪水彻底擦上他的衣襟。

梁帝俊无可奈何一笑,双掌捧起泪水涟涟的双颊,眸底的深意如同此刻灿烂的星辰:“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她毫不留情拂开他的手掌,避开那灼烫的视线,“若我再迟一步,她便可如愿以偿落入你的怀抱。届时,郎情妾意,恩爱缱绻!

粗砺指腹不疾不徐替她抹掉两角间渗出的泪痕,漆黑的瞳仁澈亮,不疾不徐道出真相:“难道我的软软除却她故意滑倒这一幕,并未留意其他?”

其他?

齐羲和翕了翕鼻尖,泪凝于睫,垂眸回想今日御书房内场景。

近日来,瀛洲数城灾难频发,百姓们苦不堪言,他心忧国事,夜以继日与朝臣们议事,已数日未曾阖眼。她心忧他身,便亲手做了份滋补羹汤送去。

谁知刚踏入前殿,悠悠龙涎香中,入眸便是他与议政王大臣之女相识一笑的刺目画面。

她气不打一处来,不仅端起书桌上的砚台墨水泼了他一身,还摔碎了精心准备了数个时辰的羹汤,旋即头也不回离开。

至于其他……还真未留意……

大掌轻阖上晶莹的琉璃灯罩,通透明亮的椒房殿投射帝后二人重叠的身影,亲密无间。

妻子娥眉渐有弯蹙茫然的趋势,梁帝俊已心有所明。他慢条斯理支起象牙箸,加了块玉羞豆腐递到她唇边:“张嘴。”

思绪尚游移在九霄云外的齐羲和下意识启唇,咀嚼间,柔软美味的食物堪堪然勾起了她的味蕾。回神的刹那,眼前的瓷玉盘碟已然放入不少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

她默然垂眸,这才恍然,因心系某事,她已整整一日未曾进膳……

“朕已多日未曾饱腹,原本打算饮用王后滋补之羹汤以调理……”

齐羲和将象牙箸往桌上重搁,避开他话里话外的暗指,强逼自己冷眼相对。误会并未解除,还敢再提羹汤之事。

烛光摇曳下的清容,娇美如盛绽的花蕊,花容月貌,一颦一笑,一如初见,自始至终牵动着他的心神。

梁帝俊扶额,好笑又无奈,不由分攥紧那双纤细柔软的手指,沿着肌肤的纹理来回摩挲:“再细细回忆一下,特别是她的周围。”

齐羲和沿着他提供的线索按图索骥,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

瀛洲君臣制度严谨又完善,僭越之举甚少有之。君臣于御书房内议事,常需研磨。然,商议之事皆国家机密,万不能外泄。基于此,君王便配备御用史官亦或是……身份尊贵又足以信赖之人,比如……一国之后!

而这位议政王之女不仅自告奋勇研磨,甚至假借摔倒为由,欲与当今王上来个肌肤之亲,再假以时日,神不知鬼不觉从她手中夺走王后之位!

为何此刻才知晓她故意摔倒?

因为她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在她抵达御书房之时。加之人惯性摔倒的动作,本应往右偏移,她偏偏费尽全力前倾!

如何不叫人怀疑?

她屯着满肚子火气,反观某人,不仅气定神闲品尝美味佳肴,还雷打不动拽紧她的手指。一扯一拉间,她也没了滔天怒火,抿了抿唇,嘟囔着控诉:“为何不一早解释清楚?”

还让她的心绪跌宕起伏了一日。

“如此费心费神之事,断然比不过自省来得快些。”

她:“……”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王上就不怕臣妾愚笨,亦或气恼攻心,丝毫未曾留意当时的情形,更无法自省吗?”

某人语气笃定,斩钉截铁道:“不会!”

“为何?”

梁帝俊对上她的视线,棱角分明的俊逸轮廓之下,跳跃的火光倒映在他深邃如海的眸底,璀璨得如同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

“因为你是我的后,瀛洲墨离王亲择的一国之后!”

更是我的一生所爱!

嘶——

如此发自肺腑的表达,换来的却是虎口处啃咬的抽疼。也好,让她发泄一番,弥补今日不能及时安抚她之痛。

可女人的秋后算账,绝非默不作声就得以善罢甘休的。

这不,你看——

“既然对她早有提防,为何还时常宣她入宫畅谈诗词歌赋、整理古文典籍?”

“错,”某人不动声色将她箍入怀中,大掌不疾不徐摩挲她的纤腰,“是我、云霄和她!”

突如其来的念头一闪而过,她似乎抓住了它的尾巴,扑闪的细长睫羽轻盈动人,半怀半疑开口:“你的意思是……”

今日,她已多番逾越,又堂而皇之触到了他的底线——他视若珍宝的王后。盛怒之下,他欲严加惩处,偏偏云霄对她一往情深,以前途和性命换下她的安全。

虽襄阳有心,神女无梦,他亦要成全自己视若手足的兄弟——下旨赐婚!

可他未曾预料到,十年后,曾经歃血为盟的兄弟,竟会密谋叛变,与他刀剑相向!这其中,又何曾少得了那人的耳旁风?

而彼时,他的王后垂眸抿唇片刻,忙攥紧他的衣襟,抛却往日的矜持,横跨坐在他长腿之上,坦然与他平视:“那为何不唤上我?”

方丈与瀛洲虽习俗各异,文化却是相通的。更何况起初她也曾陪他秉烛夜谈,畅谈古今。

梁帝俊轻刮了下她的下颌,指腹沿着她柔嫩的唇纹逐一摩挲,眸色渐深,如同往日他舌尖探入时轻柔慢捻的迤逗,轰然一声,娇容瞬间涨红了个遍。

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如墨般漆黑的眼底浮动一抹殇恸之色,喉头如塞满了棉花般:“王后……可是忘了那场寒症?”

齐羲和蓦然怔愣,如同被人点了穴道。

初嫁瀛洲,为争取早日融入此地的风土人情和人文风貌,能够与他畅所欲言,她不遗余力花费数月时间,尽心费力研习瀛洲国的一切。一场硝烟弥漫的君臣争议,她以四两拨千斤之法游刃有余解决,赢得瀛洲上下的无数赞誉,更让他青睐有加。

谁知才同他整理一月古籍,她便患上了严重的寒症,邪风入侵,整日缠绵病榻,孱弱如风中柳絮,治疗了许久,才彻底铲除病根。

“软软……”两人额际互抵,温热的呼吸喷洒两人的鼻翼,“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而我何其有幸,茫茫人海中与你相识、相知、相爱、相守。“

但凡有任何要将你置于危险境地之事,我皆会为你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障碍。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亦要保你一生周全!

阴冷雨雾缠缠绵绵,一连多日笼罩在颖上天际,沉翳潮湿。

梵音阁内,檀木鎏金香炉散发阵阵幽香,计时银虬不疾不徐倾泄流水。

忽地——

“嘶……”

心不在焉的季梵音垂下翕动的眼睫,瓷白如玉的食指中央渗出鲜红的血子。

“母亲……”

梁弯弯迈着小步子跑过来,忧心忡忡捧起季梵音受伤的素指,轻柔呼了呼。

季梵音浅浅一笑,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揉了揉她绾起的如丝绸般柔顺的发髻,言不由衷安抚道:“母亲没事。”

心却莫名心慌,髣髴有什么事要发生。

笑容敛起,她偏转视线,檀木案几上静搁的洁白明兰落入眼底,其中一株细长枝干还沾染了她的鲜血。出乎意料的是,削干磨平的枝身蓦然长出鲜嫩柔软的绿叶……

唇色似染了层寒霜,她掩着胸口,心如同被钝刀磨割,呼吸滞了又滞。

耳畔是女儿如同隔了千山万水的焦灼呼唤声,紧随而来的还有乱了节奏的心跳声。细长的后颈,闪痕如被剜了一刀般,寸深寸许!

扑通、扑通、扑通——

清眸髣髴蒙上了层氤氲的水汽,脑海似和了浆糊般,视线逐渐模糊……

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掌猛地揿住她的肩胛,旋即从后将她箍紧入怀,埋在凝白锁骨上的磁嗓,低沉如丝竹管弦般,不疾不徐飘入她的耳廓:“音儿,吾爱---”

散乱的三魂七魄如遭巨石撞击,猛烈揪扯她的四肢百骸。

而他浮散在空中的声线如同一双无形的大掌,将她几近出窍的魂魄彻底挽回躯体。

扭曲的香雾渐次恢复常态,银虬上的流水滴洒均匀有声。

季梵音阖眸低垂,孱弱的身体虚软无力斜靠在宽厚的胸膛上,唇瓣翕合,呼吸缓缓归入平静。

“母亲......”

重若千斤的眼皮有气无力掀抬,季梵音苍白如雪的唇角,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

梁弯弯强忍适才如滔天巨浪般的惊惧,端持沉稳之姿态抹掉眼角的泪痕,小身板挺直如松柏,佯装坚强扯出一抹笑:“可有哪里不适?弯弯帮您揉一揉?”

话音未落,一匆慌忙乱的脚步声混杂在阴雨蒙蒙的翳郁之中,沉若踏心。

“潇王爷、王妃,太后娘娘出事了......”

灰蒙蒙的天际,在千雨万幕的撕裂中,愈发阴沉落寂。

潇王爷一家三口赶到椒房殿时,贵为瀛洲国君的梁榭晗阴沉着一张脸,一瞬不瞬盯着前方跪地的二人,言辞沉厉,掷地有声:“太后心病郁结多年,你们为何知情不报?”

季梵音半蹲下身,轻声对女儿言:“弯弯,你先去内室照看祖母。”

半懵半懂的梁弯弯含笑颔首,小身子绕过屏风,消失在季梵音澄澈的眼底。

“奴、奴婢知罪......”容嬷嬷跪伏在地,行行清泪流淌,哭声呛得整个人面色蜡黄,“太后娘娘自先王薨逝后,身体每况愈下,可娘娘为免王上和几位王爷忧心,明令禁止奴婢泄露。奴婢未敢刺激娘娘,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季梵音莲步轻移,神色漠然反问她:“那么此次故意支走一众随侍,害得太后寒症发作,你又该作何解释?”

容嬷嬷泪水涟涟,鬓角处的白发浮散在暗沉的内殿,尤为明显。

“本王来替你回答,”沉眉肃目的梁榭潇声冷如寒冰铸造的箭镞,轻启的薄唇迸射出耳鸣般的冰川冷箭,“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叛瀛洲,投靠蓬莱,还卖主求荣,欲置太后于死地!”

“不,奴婢没有!”容嬷嬷毫不犹豫否认,褶皱的面容浮现出一股坦荡气势,“潇王爷,凡事请讲证据!”

“不错,”梁榭晗轻描淡写看了梁榭潇一眼,负手持立,轻飘飘勾起的唇角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之色,“三弟,你曾是父王亲选的瀛洲君主,而瀛洲向来又是以制为首,无证无据之事,怎可轻易胡言乱语?再者而言,瀛洲与蓬莱向来无仇无怨,容嬷嬷何来卖主求荣之说?”

梁榭潇敛衽垂首,神色平静道:“臣弟斗胆请王上下旨搜宫,一切自然不言而喻!”

“清者自清,王上尽管搜。”

未消多时,早已恢复御林军总领身份一职的李久长双手捧着一沓麻黄素纸,回禀圣命。

容嬷嬷怔愣在原地,髣髴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塑,面如死灰。

哗啦----

无数素纸如飘落的雪花板散乱在沉冷幽暗的椒房殿内,透过轻薄的纸张,狠厉如猛虎般的梁榭晗长臂一指,痛心疾首质问:“瀛洲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如此报复它?”

神色恍惚的容嬷嬷双眸呆滞,动作木讷捞起手边一张麻黄素纸,无神的瞳孔逐一掠过上方被烛火烫过后浮现出来的墨体黑字,仍旧梗着脖颈拒不承认:“奴婢从未做过背叛瀛洲之事。”

“从未?”季梵音轻笑了声,温婉如同瓷玉相撞发出的萦绕晶润之声,“已有前车之鉴的人,如何还能让人信服?”

当年的骊山之巅一事,她便是以此之法向云逸通报瀛洲动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容嬷嬷胡乱抹了把泪水,无畏无惧对上季梵音的视线,“奴婢斗胆,请问三王妃有何人证?”

空气静默一瞬,流动的气息髣髴凝固了般。

“老奴......可为人证......”

殿隅一角,几近被忽略的魏然跪伏在地,声音不疾不徐。

“魏然你......”

“住口!”梁榭晗厉声呵止容嬷嬷之言,视线落向魏然,语含警告,“若你今日有半句欺瞒于朕,朕定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是......”魏然毕恭毕敬垂首躬身,面色平静叙述,“六年前,颍上宫变,太后早已察觉当时高坐于龙椅凤位之上的帝后二人是云逸、绿珠无疑,便遣朝中最德高望重的文武二臣前去劝说假冒王后的绿珠,谁知......被容嬷嬷早早揭发......”

“继续!”

魏然垂臂颔首,条理清晰回忆道:“数月前,老奴多次探见容嬷嬷步履匆匆进出御禽之舍,且均是在夜半三更的下玄之月。老奴心存疑惑之下,便偷偷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