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陈松虞,放轻松。

你可以做到的,让他相信你,先转移他的注意力……

腰都没来得及直起来。

她再一次听到那熟悉的微弱声音——

“砰!”

一枚子弹破空而来,准确地击中了男人的左脸。

那画面极其可怖,他的脸被打爆了,血肉飞溅出来,像朵绽开的食人花。但人还没死,剧痛之中,他手中的碎片也发狠地扎下去——

“啊啊啊啊啊——”

被钳制的女荷官立刻被扎穿了喉咙,鲜血如注。歪着脖子,断了呼吸。

姗姗来迟的另一颗子弹,也终于打中了男人的额头。

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杀人了!!!”

有一瞬间,松虞僵持在原地,维持着那半佝偻的、艰难的姿势,彻底失语。

她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意识到这背后的残酷:女荷官是作为弃子而死,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命。

而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她,陈松虞,根本帮不了别人,甚至也帮不了自己。

巨大的无力感犹如浪潮一般将松虞裹挟。

她从这横陈的尸体里,也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在场面彻底失控以前,松虞低着头,从最近的安全出口离开了赌场。

隐约听到身边一个男人低声道:“喂哥,我在赌场这边……怎么了?要找一个女人?”

最后一句蹦了出来的瞬间,她的心脏立刻微微一跳。

松虞不动声色地拉高帽檐,调整步速,继续和说话者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好的哥,我知道了,找一个女人对吧?二十多岁,身高一米七,黑风衣,很漂亮,看着很有文化……放心,一定把事情办妥……”

松虞知道,这说的就是她。

她又隐约听到那男人问:

“……那要留活口吗?”

说话的功夫,前巷的路已经被堵住了。几个男人推推搡搡,动作极其粗暴,一旦看到年轻女人,就一把揪起头发,骂骂咧咧地审视对方的脸。

尖叫和咒骂声四起。甚至有人动起手来。场面更乱了,人挤人,无数双眼睛互相盯着。暗流涌动。

而松虞勾着腰,转过身,拐进一条巷子里,凭着记忆,找到一家廉价的女士百货商店。

“欢迎光临。”

门口破损的ai,发出了乌鸦般的粗哑叫声。

不到夜里,这家店通常是没什么生意。店主看到有人进来,不过是象征性地抬一抬头,又见对方直奔美妆区,立刻明白这只是另一个蹭试用装的穷鬼。撇一撇嘴,百无聊赖地低下头去。

柜台前一排东倒西歪的口红,每一管的膏体都被人用得残缺不齐,斑驳的色泽上,依稀能看到油腻的指印。

但松虞却毫不在意地撅起腰,对准一面碎开的镜子,将斑斓色彩都揉碎了,涂抹在脸上。

碎裂的镜面上,她的脸也被分割得四分五裂。浓妆一笔笔勾上去,愈发显得陌生。

松虞一边将自己的唇描摹成极深的浆果色,一边再次回忆起刚才所听到的话:

“要留活口吗?”

形势太危急,她来不及听到对方的答案就离开。

但这个太过残酷的问题,又像烧红的烙铁,仍然停留在她的心口。

——池晏要杀她吗?

方才见到的凄惨尸体,与s星那一夜溺水般的窒息,都慢慢涌上心头。松虞的手指微微痉挛着,正涂着口红,突然膏体就歪了出去。

一抹深红在唇边晕开。

极其妩媚。

她一愣,这时是真觉得镜中人不像自己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落下这么点睛一笔。

*

其实松虞未必要逃的。

她和池晏的基因匹配度那么高,这才是她真正的底牌,是她的免死金牌。

且不说池晏对她是否已经有了几分感情。就算单谈利益,他们的匹配度,也会是完美的政治宣传——比尤应梦更完美。这足够为他赚足选票。

可是,她不甘心。

这些年来,松虞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易地而处,假如她是她的母亲,会怎样做?

她想,或许她宁愿从顶楼跳下去,也不会辞掉在基因检测中心的工作。

所以这一刻的她,宁可死在池晏手上,也不要用匹配度来换取他的……怜惜。

在红灯区里,沿路仍然时不时会见到小混混在盘查,一旦被他们碰到生面孔的女人,就拦下来严加拷问。

但松虞伪装完美,几乎没人怀疑过她。

直到她即将走出红灯区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人叫住了她:

“喂!站住!”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松虞的心跳骤停,但还是强自镇定地转过头。

一个年轻小混混,他一脸轻佻,伸手过来,就要摘掉她墨镜。

松虞后退一步,轻飘飘打开他的手,微微抬起下巴,声音里自带一股香风:“干什么?”

“姐姐,大白天的,戴什么墨镜?”他笑嘻嘻地说。

“你说呢?还能是为什么?”松虞说,象征性地抬了抬镜片,露出眉毛下的淤青——眼影盘画出来的。

对方心领神会,露出一丝暧昧又同情的笑:“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呵。”她短促而世故地笑了一声,极其娴熟地报出一个脱/衣舞俱乐部的名字。

对方又定定地打量了她一会儿。

这短短的一分钟,真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但她终于听到那小混混恋恋不舍地说:“好嘛,姐姐,回去涂点药。”

松虞微微勾唇,毫不留情地转身。

骑士靴敲击地面,哒哒哒的响声,清脆又妩媚。白日里的霓虹灯,凄凄艳艳,照在松虞身上,仍然是如此迷人。她即将走出红灯区。

胜利在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在她耳边炸开:

“她撒谎!我根本不认识她!”

一道劲风从松虞面前划过。她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是从哪里跑出来,就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直接从侧面朝自己撞过来,狠狠地扯下了自己的墨镜。

因为用力过猛,劣质墨镜的塑料边,竟然在松虞的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四目相对,两边皆是一怔。

松虞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恰好被一个俱乐部的正派舞女撞上了,真倒霉。

她推开对方,跌跌撞撞地奋力往前跑。

但那个舞女已经看到了松虞的眼睛。

这双眼太美,太澄澈,绝不可能属于一个红灯区的女人。

一时之间,妒恨与狂喜都涌上心头,对方更加放声地尖叫道:“就是她!你们要抓的就是她!!”

她伸出鸡爪一样的手,狠狠地擒住松虞的外套,尖利的指甲都掐进去,一边抓挠一边疯狂叫骂。

血盆大口一张一合,脸上厚厚的粉底都簌簌地往下掉。浓妆遮不住她满脸憔悴倦容,反而像个劣质的面具。

松虞回头,不留余地地将她推开。

但纠缠不休的拉扯之间,她并没有看到,对方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厉色。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准确地从背后露出来,握着一根脏兮兮的电子针头,狠狠地扎进了松虞的手背——

“唔……”

霎时之间,身体不再属于自己。那是种极其可怕的感觉,既痛苦又快乐,眩晕又无比甜美。

松虞身体绵软,半跪在地上,用仅存的意志哑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给你打了点好东西。”对方阴恻恻地说,又恨恨地踢了她一脚,“让你再跑!贱人!”

世界天旋地转,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陀螺,变成了五彩斑斓的万花筒。舞女俯视着她的、逆光的脸,都成了无数个重叠的怪影。

然而松虞混沌的大脑中,还剩下一个单字。

逃。

她要逃。

逃出贫民窟,逃离这场噩梦,逃脱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再一次站起来。

泥点飞溅。奔跑的、单薄的身影,倒映在湿漉漉的泥潭里,像个异世界的游魂。

她竭尽全力地向外狂奔。

舞女再一次被大力掀翻在地上。她不能不用极为惊骇的眼神,望着松虞的背影:“这、这还能跑得起来?一整管药呢!”

直到她又听到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极其沉重的脚步声。

一群彪形大汉出现在她面前,为首的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