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池晏又想起一段回忆。

那是在他年少的时候。

他的童年充满了冷眼、霸凌和暴力。有一天他又挨了打,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独自躲在角落里,像个在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动物。

很久之后,他姐姐才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座木雕的女神像。

女神历经风霜洗礼,身体残缺不全,笑容却还是那么温柔。

“这是贫民窟的守护神。”姐姐对他说,“你看,她会理解你,也会包容你的所有痛苦,挣扎和不甘……”

年幼的他,怔怔地握紧了这座木雕像。

手上还有血。血染红了神像。

一如面前的女人被火光烧得红彤彤的侧脸。

而他想要渎神。

第27章 她想起那个未竟的吻……

回到医院时已经很晚。

好在病房里还开着暖气, 又有一盏小夜灯,几个护理机器人簇拥过来,不像是病房, 反而莫名有种回到家的温馨。

松虞坐在轮椅上, 不禁轻轻伸手,碰了碰一只ai的圆脑袋。本应该冷冰冰的玻璃钢材质, 却因为检测到人体接触, 而立刻开始自动调温。

掌心的暖意提示松虞,这才是她的世界。她终于从九十年代黑帮片的爱恨情仇里穿越回现代。

她在机器人的帮助之下洗了澡,但没有想到出来的时候,池晏竟然还没有离开。

他坐在窗边。窗帘被拉开一个小角,恰好能看到窗外的一排排高楼建筑, 冷酷的人造灯光交织在那张英俊的脸上。

松虞:“你还不走?”

他笑:“这么着急赶我走?”

这样一笑, 更照映得他的脸仿佛也只是钢铁的义体,折射出某种金属般的光线。

“不然呢?”

松虞躺在病床上, 半阖上眼。

她按动窗边的按钮, 窗帘自动拉上了。

室内陷入严严实实的黑暗。

但她知道池晏还站在那里,半倚在墙上,双腿交叠, 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像是黑夜里兽的眼睛, 仍然在闪闪发亮。

于是她又问:“剧组怎么样?”

他嗤笑一声。

“给他们放假了。”

松虞扯了扯唇角:“开机第一天就停工,不想个由头的话, 其他人一定会有意见。”

“放心,我让人去解释过了。”池晏懒洋洋地说。

当然他并不太懂拍电影,也没时间去管那些细节。

主要还是让名下电影公司的制片团队,去处理这些琐事。

“噢。”松虞没问他的人究竟如何处理,反而又道, “那你可以给他们一个新理由了。”

“嗯?”

“我要修改剧本。”

而这通常意味着,她又要开始闭关。

他沉默片刻,才问:“之前的不好吗?”

“唔……关于贫民窟的细节还是不够好,不太真实。”

他笑了笑:“我记得你开机之前就天天往贫民窟跑,还不够真吗?”

松虞也弯了弯唇:“那不一样,那时我至多只是个游客,看到的也只是皮毛。”

但过去这几天的经历,才真正让她见到了贫民窟的人生百态,让她见到另一个世界。

她想,难怪从前的创作者为了写作,总是无所不尽其极地去体验生活。

因为真的就是真的,有过经历才能够共情。

所以她也并不后悔吃过这些苦,甚至感到庆幸。

池晏漫不经心地斜睨她一眼:“真够疯的。”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

松虞想,的确有人叫自己“电影疯子”。

但她还是淡淡一笑:“比起池先生,当然是差得远了。”

“呵。”他轻轻勾唇,意味不明,又朝着她走过来。

不紧不慢的脚步,停在她身侧。

接着他倾身下来,慢慢捧起她的脸,像从池水中打捞起一轮弯月。

幽深的双眸,亦被看不见的月光,一寸寸照亮。

松虞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想起那个未竟的吻。

“我应该提醒你,陈小姐。”他淡淡道,“这种事情,我只允许发生一次。”

修长手指,在她光滑的下巴上游走。

情人一般轻柔的触碰,然而力度却控制得分毫不差,根本不允许她挣扎。

松虞眨了眨眼,突然道:“放心,你肯定不会再亏更多钱了。”

手指一顿,池晏露出个饶有兴致的笑:“亏钱?”

她弯了弯唇,佯装无辜地说:“剧组停工嘛,停一天就要亏一大笔钱。”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轻轻一笑。

但手指一松,他到底还是放过了她。

或者是因为她的脸色还是太苍白。

或者是因为他终于在她目光流转的漆黑双眼里,找到自己的倒影。

这已经能让他满意。

池晏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在她头顶悠然道:“这点小钱,根本不算什么。”

“早点休息,陈小姐,之后我会让傅奇来接你出院。”

松虞歪着头,同样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因为他终于不是亲自来了。

上次他来接自己出院,之后发生了什么,她还历历在目。

隔天医生蹙眉看着体检报告,在松虞的催促下,勉强松了口,放她提前出院。

来接她的人的确是傅奇。他手上竟然还打着石膏,脸上也出现了新的淤青。

而松虞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更加恭敬,甚至于站在自己身边时,称得上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但她并不知道发生在池晏和徐旸之间的事情。

所以以为这样的态度,纯粹只是因为自己大病初愈,摔不得也碰不得。

住院的这两天,她并没有闲着,反而一直通过副导演张喆了解剧组的情况。

从他口中,松虞得知,池晏手下的制片团队的确还算得上靠谱。

他们的处理方式很得体:不仅给全组人放了带薪假,还额外封了相当丰厚的红包。钱既然到位了,当然没什么人会有怨言。

张喆也完全没有起疑心。

因为——陈老师,写剧本,临时放假,这实在太正常了!

他知道松虞一向是个很强势的导演,别说是为了写剧本而停工,就是为了某一个时刻的光线,都能让剧组一大帮人,原地一整天。

因为她一向只为创作负责。在她的世界里,可从来不考虑“成本”二字。

为此松虞从前常常跟制片人吵架。而张喆作为她的副导演,其重要工作之一,就是站在中间,调节双方的矛盾。

于是张喆不禁又忧心忡忡地问:“陈老师,你这么随便给全组人放假……真的没事?人工费,场地费,机器租赁费,这可得是一大笔钱啊。”

松虞嘴角微翘。

“给他们放假的人,可不是我。”

张喆又傻眼:“啊?”

“你别操心了。”她甚至是微笑着,刻意模仿池晏当时的口吻,“制片人说了,这么点小钱,他根本不在乎。”

张喆:“呃……好吧。”

完全是被对方的大口气镇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又眼巴巴道:“陈老师,如果你身边还有这种大方的老板朋友,可以引荐一下吗!”

松虞心想:这种大方老板,你未必有福消受。

但她只是翘了翘嘴角:“好。”

接着又对张喆叮嘱道:“记得帮我多盯一下演员。杨倚川演得不错,但到底是新人。你有空多带一带他,也让他和其他演员多交流,这对表演同样有帮助。”

张喆连声应了下来:“噢噢,好的!”

他心中一暖,知道松虞既是在布置工作,也是暗暗提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