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身后,一大群手下哗啦啦排开。

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下头,对沈妄耳语了一句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推——

光照了进来。

“吱呀”一声,仓库的铁门,缓缓打开。

镜头小心翼翼地往里摇,仓库深处,几具死不瞑目的尸身,被高高地吊了起来,在黑暗中摇晃着,若隐若现,像电灯的绳索。那是他最后的仇家。

而沈妄已经走了出去,站在码头边。

天色将明。

码头对岸是遮天蔽日的高楼,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

他凝视着铅灰色、平静的海面,缓缓点了一根烟。

——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到来。

松虞:“卡。”

杨倚川手上还拿着烟,刚吸了一口。他立刻转过头来,惴惴不安地看着松虞:“陈老师,刚才有哪里不对吗?”

剧组所有人都盯着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杨倚川的手好像连烟都拿不稳了。

松虞察觉到他的紧张。

她温和地说:“不,你表现得很好。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再保一条。”

杨倚川:“噢,那就好。”

他立刻松了一口气,将烟给扔了。

趁着空隙,松虞将杨倚川拉到角落里,轻声问他:“你知道这场戏难在哪里吗?”

杨倚川犹豫地说:“没有台词?”

“对。”她声音平和,“正因为没有台词,你需要全凭肢体和眼神,来表现出沈妄的转变——他为什么要站在码头边,抽那根烟?”

杨倚川似懂非懂地说:“因为他触目所及,从此岸到彼岸,一切俱是……自己未来的版图。”

“没错。正是在这一刻,他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他成为丛林之王。”松虞说,“你从前不抽烟吧?”

杨倚川微微瞪大眼睛:“陈老师,你怎么知道?”

“刚刚我一喊卡,你就把烟扔了。”

他点了点头,很不好意思地说:“不抽的,以前要保护嗓子,最近才新学。”

松虞笑了笑:“所以你刚才的姿态,还不够娴熟,更不够狠。你要将这根烟当做被自己驯服的猎物,也当做自己的情人……”

这话尽管说得抽象,杨倚川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但就在此时,松虞分明感受到有一道灼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的后背。

她本能地回过头。

是池晏。

他竟然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片场。此刻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松虞身上,像个追光灯。

但可恨的是,剧组这么乌压压一大片人,她竟然也一眼就能看到他。

池晏立刻注意到她的视线。

他手中捏着一只扁扁的香烟纸盒,但是目光炯炯,嘴角微微勾起,对她一笑。简直顾盼生辉。

松虞却微微蹙眉。

她抿着唇,故意将张喆招了过来:“去跟制片人说,不要在我们的片场抽烟。”

张喆忙不迭跑过去,片刻之后又回来了,一脸为难地对她说:“陈老师,他要您……亲自过去对他说。”

池晏仍然在望着她笑。

甚至于像故意要气她一样,又抽一支细长香烟出来,优雅地夹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打火机。

打火匣一开一合。颤抖的火光,照亮那张英俊而锋利的脸。

他挑眉笑,目光深邃,目不转睛地望着松虞,神采飞扬,道尽风流。

松虞的神情更不愉快。

她知道池晏是故意的,报复她前几天像鸵鸟一样躲着他。

但是就连松虞也不能否认,这画面极好,站在贫民窟之中的男人,西装笔挺,锋芒毕露,气势逼人。

这就是她想要拍下来的镜头。

突然之间,她心念一动,将杨倚川又喊了回来。

“你现在先去观察一下……chase是如何抽烟。”

杨倚川:“啊?”但立刻又恍然大悟道地说,“对哦!他抽烟是挺帅的。”

过了一会儿杨倚川也被打回来了,并且以一种相当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松虞:“……又怎么了。”

杨倚川:“呃,chase说剧本这里得改,沈妄怎么能自己给自己点火呢?太没有气势。”

“所以呢?”她耐着性子问。

“所以,他说,要他示范的话……”杨倚川支支吾吾。

松虞明白过来。

她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补完了这句话:“就让我过去给他点火。”

杨倚川默默点了点头,又小心地观察着松虞的脸色:即使是神经大条如他,也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松虞并没有半分推脱,只是冷笑一声,就甩手朝着池晏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还在心里压着火气,一次次默念“一切都是为了电影”。

池晏两条长腿斜倚在墙边,扯了扯领口,微微偏头,笑盈盈地垂眸看她。

“打火机给我。”松虞冷淡地说。

他语调懒散地笑道:“我记得……好像送过一个给你。”

“那是什么老黄历?”松虞嗤笑道,“早就扔了。”

池晏也不恼,只是又笑:“真狠心。”

他手一抬。

另一只打火机在半空中划了个轻盈的弧线,落进她怀里。

这次是火焰菱纹的漆镀金都彭。

细长的拇指挑开火匣。

松虞极不情愿地,单手捧着这摇曳的火苗,朝着池晏凑近过去。

同时还不忘回头叮嘱杨倚川:“仔细看。”

而池晏懒洋洋地笑道:“放心,他又不是小孩子。”

这是提醒。

亦是不动声色的催促。

一点点靠近。

薄唇轻咬着细长的香烟,烟头亦在不羁地晃动着,他竟还在垂眸看她。目光像热烈的白炽灯,照得她无所遁形。

恍然之间,松虞竟觉得自己像被献祭的羔羊,一步步将自己奉上祭坛。

鬼使神差地说,她耳畔竟出现了自己方才的声音:“你要将这根烟当做被自己驯服的猎物,也当做自己的情人……”

直到火星终于擦上了烟蒂。

一触即燃。

他微微低头,咬着烟,深吸一口。目光幽沉。

火光映上池晏狭长的眼眸。那是兽的眼睛,太放肆,太凛冽,太凶狠。他始终耐心地隐藏在黑暗中,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而松虞仿佛又从这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眼波流转,一张脸被烧得绯红,仿佛被痴缠的火舌一寸寸点燃,慢慢融化在他眼底。

她的心狠狠一颤。

“啪”地一声,用力地合上了火匣。

“够了吗?”她耐心耗尽,几乎是恶狠狠地问道。

而他满脸餍足。一口烟圈喷在了杨倚川脸上。

在他悲惨的咳嗽声里,池晏放肆地大笑了出来,

*

松虞觉得自己的牺牲不能白废。

好在杨倚川并没有辜负她期望,甚至可以说是一点就通。他只是看了池晏抽完一根烟,就完美地领悟到这场戏的精髓。

下一次果然拍得极其顺利。

但松虞再抬头时,却发现池晏人已经不在片场,不知所踪。

隐约之间,她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可拍摄仍在继续。这一点微妙的不和谐,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

她并不知道,将池晏叫走的人是徐旸。

在见过尤应梦与荣吕以后,池晏毫无缘由地吩咐徐旸去了一趟基因检测中心。而现在他终于将报告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