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追兵也被炸死了,但难保还有其他人躲在暗处,在这里多停一秒都是危险……

松虞突然清醒过来。

相信他。尽管她什么也听不见,心里仍然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相信他。

于是她又撑起身体,在浓烟里屏住呼吸,反握住池晏的手臂。

火光里,他掌心的汗滴到她唇边,她尝到一点咸,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听觉慢慢在恢复。视线也越来越清晰。

浓雾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展露出来。外壳一定地损毁了,但仍然岿然不动,有种残缺的庄严。是那只飞行器。它竟然完全没有被炸毁。它果然……内藏玄机。

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

突然松虞很想要哭。倒流的恒河水,重新回到她的眼眶里,翻滚起一层层模糊的水雾。

但不可以哭,至少不是现在。

池晏拉开飞行器的门,直接将她抱了上去。

*

门关上的一瞬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松虞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

在她看来,眼泪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她从来不愿意将软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甚至是在她自己面前。

但这一刻,她根本不管不顾,只想要放肆地哭出来。泪如雨下的瞬间,她反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所有的负面情绪,恐惧,惊惶,痛苦,绝望……都随着泪水,在决堤的洪流里倾泻出去。

他低声笑着,慢慢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抚过她的后背,最后落在她的脸颊上。指腹滑过柔软的皮肤,替她擦掉脸上的泪。动作很温柔,可惜他满手是血,黏腻的感觉反而更加强烈。

“我想吻你。”他轻声说。

他想要吻掉这些眼泪。

松虞想嘲笑他,在这样危险的时刻,竟然还有这种谈情说爱的闲心。

但不知道为何,她的心跳也再一次炸裂开来。

他的声音令人沉沦,像一个美丽的漩涡。

“很可惜,现在不可以。”池晏又缓慢地说,声音变得更轻,“你会开飞行器么?”

松虞:“……”

旖旎的气氛立刻烟消云散了。这个问题在她看来,甚至有点荒诞。

“我以为现在的飞行器都是自动驾驶。”她说。

他笑着咳嗽了两声:“我的飞行器不是。”

当然了,所以它才能挨过这次大爆炸。

松虞又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她心脏又重重一跳,像是被个小锤子敲了一下。某种糟糕的直觉。

或许是池晏同自己闲聊的语气太随意,或许是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这动作太具有欺骗性,令她竟然忘记了什么。

她慢慢地摸索着池晏的手臂,将那只受伤的手抬起来。

倒吸一口凉气。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那样深的伤口,看一眼都觉得心惊。

这样的手,的确是不可能再去做任何事的。

“我知道了。”她说,“教我怎么操作。”

池晏笑了笑:“你这么聪明。这对你来说,一定很简单。”

“死马当活马医吧。”

松虞在他的指示下,打开了操作台。

触摸屏界面上立刻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功能按键,对于初学者而言,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了眼镜和手套。

视野受限,覆盖着织物的手指也变得更笨拙,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屏幕,点击按键。中间难免出了几次小小的纰漏,但好在都无伤大雅。恍惚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学一年级,从学校借到了第一台摄影机。尽管那玩意儿是最老式的器材,又笨又重,操作极其麻烦,但乐趣在于学习本身:在于她又通过了一道窄门,发现了思维的新大陆。

而池晏显然是个很好的老师。他的指令始终言简意赅,精炼有力。懒洋洋的语气,仿佛一切都是轻松又寻常。

只是在准备就绪,即将启航的时候,他凑近在她耳边说:“可能会有颠簸。记得低头,弯腰。”

颠簸算什么?

被炸过的飞行器,还能飞起来就很不错了。

松虞扯了扯唇,戴着手套的手握紧操作杆。

再一次深呼吸。

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驾驶员。虽然她仍然肉眼可见地紧张,身体紧绷,指尖也沁出了很多汗。

突然间,另一只手攥住了自己。

隔着厚厚的手套,她依然能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还有他的血。温热的血立刻渗透了织物,包裹着她,血和汗混在一起,黏合着她闷热的皮肤。

”我陪你。“池晏说。

两只手共同拉动了操纵杆。

继续将它慢慢地向上拉。

飞行器真正开始上升的时候,她才明白这所谓的“颠簸”有多么可怕,而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又是多么具有欺骗性。她一度疑心这飞行器要在气流的猛烈冲突里,像蛋壳一样碎开,而她自己也要被活生生地甩出去——

但池晏将她按紧在自己的胸膛里。

于是她的心好像也定下来。

从万里高空又回到人间。

他们会活下来吗?

好像根本不重要了。

他们已经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被不断地推到绝境,又艰难地从缝隙里爬出来,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路。剩下的一切都只能交给命运。对她,对他,都是如此。

但松虞又忍不住想,假如她还活着,她会记住这个瞬间。就是这个瞬间,是她的人生被推向极致的浓墨重彩,是最终极的“活着”。只有生存,只有最原始的动物本能。

还有最原始的——对于同类的渴望。

假如他们死了,这会是她唯一的慰藉:至少她不是孤独地死去。没有人想要孤独地死去。

这一刻,池晏还在她身边。

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一切。他们是彼此人生的,最后的见证者。

她永远都会记得这个男人。

记得他的心跳,他的体温。记得这个拥抱。

她坐在他的腿上,在黑暗中,在狭窄的驾驶舱里,上半身紧紧贴着。

他们甚至不需要亲吻,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需要这样依偎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

松虞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喃喃道;“假如我们能够活下来……”

活下来,又怎样?她和他会怎样?

她自己心里都没有答案。

好在这声音太轻,被完完全全地掩盖在了气流里。池晏没有听到。

只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记忆的开关好像也被打开了。她突然又鬼使神差地回忆起了那场爆炸之后。

当两人都狼狈地趴在地上,池晏也紧紧按住她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滔天的火光,勾勒出他野兽一般的、明亮的眼睛。

他对她说了很多话。那时候她因为耳鸣,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但此刻她却奇迹般地读懂了唇语,也看懂了他要说的话。

他说:“假如我们能够活下去,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

第59章 最终极的占有

池晏很清楚, 飞行器从贫民窟里开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但是他也一向相信,只有在阳光下才最安全。

越是明目张胆, 才越没有人敢动他。

所以他们直接开到了他位于cbd的竞选办公室, 摩天大楼的顶层。实际上这一整栋楼都是他的,这样做不过是在掩人耳目。

从飞行器上下来的时候, 松虞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她分不清那是谁的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伤口在哪里, 浑身上下都痛得几乎麻木。但她很清楚,与池晏的伤势相比,自己实在不算什么。他始终都把她护在怀里。

但即使如此,她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狼藉。短暂的亢奋之后,当然是长久的震惊和恐惧。此时的她, 俯瞰着城市的星光, 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归到了正常生活,反而开始无尽地后怕。高楼的冷风太刺骨, 令她的心脏也极速地收缩。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特工片都不敢这么拍。

尽管如此, 松虞还是竭力保持了表面的镇定。站在地面上的时候,至少双腿还是稳的。两个护士搀扶着她躺进了医疗舱,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好好休息吧。”她听到其中一个人说, 声音温柔, “陈小姐,你已经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吗?

但这一夜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 她是一只惊弓之鸟,心还悬在高空,意识却不停使唤,慢慢地被吸入一个沉沉的黑洞。

直到她突然听到一个轻快的声音说:“池哥,你跟嫂子, 就是靠着这个破玩意儿跑出来的啊?”

松虞不知道是哪个词惊醒了自己。

嫂子,还是破玩意儿。她勉强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

城市的灯光彻底地照亮面前的飞行器。这时候她才真正吃了一惊。原来它的表面被烧得这么彻底。处处都残缺不全,阴森可怖,简直像是博物馆里偷出来的古董。她突然开始庆幸自己当时视线受损,看不清楚,否则她未必还有勇气做那个大无畏的驾驶员。

但是池晏一定看得很清楚。

而他偏偏就有这样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