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茵不想打扰他,独自留在家属院的宿舍看书写字打发时间,到饭点时就随他去吃大锅饭,同住在家属院的女人孩子们偶尔有个发烧感冒、牙疼闹肚子之类的小病,懒得去医院,她便帮忙看诊,日子过得还算逍遥自在。

这一日难得放晴,一望无垠的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天是湛蓝色的,风是暖的,人的心情是好的。

趁着天气好,凌茵在大院中间摆了一张长桌子,拿出笔墨纸砚,边写毛笔字边晒太阳。

“凌医生真有文化,不仅医术好,字也写得漂亮,跟咱们陆队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般配。”住在对门的老太太端着一个小板凳走过说。

老太太与她一样,不是随军家属,是临时住进来的。老太太的儿子是陆邵东的副队长,今年有任务在身不能回家过年,所以她和老伴特意不远万里从老家过来,与儿子团聚。

凌茵听到老太太的赞美,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矜持地笑,回道:“写着玩。”

“写着玩都这么好看,认真了写那不是更好看?”

老太太把小板凳往地上一摆,坐在她旁边一起晒太阳,嘴上又说道:“我以前经常听我们家大刘说起,队里来了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医生,他很喜欢,可是人家中意陆队长,不中意他。我那时候还骂他没出息,连媳妇都不敢追。现在我才发现,幸好当初他没追,不然追不上还丢人。你这么好看又有文化,怎么会看上他那个糙汉?”

凌茵手里的毛笔抖了一下,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晕成一个黑点。

“刘副队长喜欢的那个医生,应该不是我。”她轻声说。

老太太:“不是你?难道这里还有另一个医生不成?”

这时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另一位家属说:“是叶医生。瞧,正说着,人就来了。”

凌茵一抬眼,果然看见那日在医院见过的女医生站在门口。

听王连说好像叫……叶沁?

她兴趣缺缺地收回视线,继续写字。

一个字还没写完,面前便多了一抹军绿色,挡住了阳光。

“跟我谈一谈。”叶沁语气生冷,开门见山。

凌茵也没有多说,放下笔:“好。”

未免人多嘴杂,两人在家属院门口的大树下的长椅上谈。

“我听说邵东要转业。”叶沁率先开口。

‘邵东’这个称呼让凌茵拧了一下眉,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却如常。

叶沁又说:“我知道你比我更早认识他,可是你们中间分隔了八年,你确定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吗?人是会变的。我虽然比你晚一年认识他,可这七年来,我一直在他身边,我自认比你更了解他。”

凌茵的心里越发不舒服了,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从军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他热爱这份荣耀。他这次出任务虽然受了伤,但也立了功,头功,本来可以升职,前途无量,但是他拒绝了。他是为了你拒绝的。可是你又为他做了什么呢?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应该支持他,而不是让他转业。你不是拿美国医师执照吗?美国的医师执照多难考啊,你为什么不留在美国,回来做什么?”

一番话听下来,凌茵的眉头拧到了极致,过了许久才松开,她侧头看向叶沁,淡淡地说:“这与你无关。”

“你——”叶沁的自尊心有些挂不住了,理智徘徊在恼羞成怒的边缘,她拽紧拳头,极怒反笑:“你确定他这八年来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吗?”

凌茵心头一震,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叶沁冷笑道:“你是不是感到很震惊?”

凌茵不语。

叶沁又说:“只有读过军校的人才会知道,军校里的生活有多寂寞。你不妨问问他,当初在军校的四年是怎么过来的?或者说,是谁陪着他渡过那漫长寂寞岁月的?”

凌茵闻言,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如果你没有其他话要说的话,我就先进去了。”说完,起身离开。

叶沁没料到她竟如此冷静,惊得嘴巴微张,楞了几秒才说:“你真的这么信任他?”

凌茵:“嗯。”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有过一段情呢?”

凌茵止步,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叶沁,淡声说:“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惊讶吗?”

“为什么?”

“因为在我的心里,军人的形象一直是很正面的,而你竟然当着我的面做出挑拨离间这种事。这让我很意外。”

叶沁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感觉自己把尊严扔在了地上,任人践踏。

而对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

这赤裸裸的漠视,比残酷的践踏带来的杀伤力还要大。

凭什么?

她爱了、守了陆邵东这么多年,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抛弃他的初恋吗?

叶沁的心里千百个不甘心,失魂落魄的站起来,一转身却看见陆邵东寒着一张脸立在不远处,他的身旁站着王连,满脸同情。

“邵……”话一出,她惶然改口:“陆队,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邵东冷冷地看着她,眸子里闪着刀光剑影,片刻后,他移开眼,冷冷地走向家属院,一言不发。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叶沁不死心地问,心吊在面空中,不想被他无视,又害怕他说出伤人的话。

他全都听到了吧。

发现她喜欢他之后,他的心里难道没有一丝丝触动?

哪怕是震惊也行啊!

叶沁等了许久,直到她开始感到无地自容时,才听到他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传来——

“她是我的底线,我建议你不要碰触,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这是威胁。

叶沁闻言心如刀绞,腿一软跌回长椅。

“为什么?难道只因为我比她晚认识你吗?”她自言自语般反问,音调极低。

回答她的人是王连。因为陆邵东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家属院。

王连说——

“这不是认识早晚的问题。在东哥认识小仙女之前,也有很多女生追他,其中不乏品学兼优才貌双全的姑娘,但是东哥从来都不屑一顾,所以我觉得,就算你比小仙女早认识东哥,也只会成为被他无视的众多追求者之一。感情的事强求不得,我建议你还是想开点。”

“十七岁时喜欢的人啊,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而那个人如果长大之后还在身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东哥爱小仙女,也是一辈子的事。是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

陆邵东进家属院后,一眼看见凌茵在院子里写字,他脸上的并霜雪雨立马化作春风绿水,笑容从嘴角一路爬上眉梢,冷硬俊脸上满是柔情。

他脱下军帽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将她的手连笔一起握住。

凌茵的余光早就瞟到他进来了,心里和他一样欢喜,任由他搂着自己,只红着脸说:“大家都看着呢。”

“我向组织打过恋爱报告。不怕被人看。”

“……”

她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旁边还坐着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他们这样公然调情,成何体统?

陆邵东知道她脸皮薄,却还是乐悠悠地将人圈在怀里,勾着唇说:“我给你写几个字。”

“你会写毛笔字?”

“不会。”

“……那还是不要浪费我的宣纸了。”

“……”

真不懂情趣。

陆邵东闷笑一声,说:“我会写字。”

说完,提笔一挥,开始鬼画符。

凌茵:……

不一会儿,整张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惨不忍睹的‘结’字。

她终于忍不住了。

“等有空了,我教你写字吧。”

“好。换一张纸。”

“……”

听不出来她是在委婉的建议他不要再浪费祖国的纸资源了?

凌茵本想趁换纸的时候逃出他的包围圈,结果右手被他死死地拽着,完全抽不走。

“……”

这人到底想干嘛?

换好纸,凌茵放弃了无谓的劝说,乖乖看他继续鬼画符。

——结果这一次他却写得很好。

横平竖直,笔锋凌厉,完全不像新手。

“你会写毛笔字?”她挑着眉问。

陆邵东十分坦然:“刚学会。”

“……骗人。”

“嗯。”

“……”

凌茵侧仰起脖子,回头问他:“那你刚才为什么乱画?”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凝神写完字,才答:“找感觉。”

“……”

逗她玩还差不多。

凌茵嘴一掀,回头,视线重新落到宣纸上,发现他已经写了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