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翎啊,好了,跟刘叔去吧。”苏夫人在外院叫我。

“哦,就来。”我忙应道。

“苏谭,你也跟着。”苏行止吩咐苏谭,又对我道:“刘叔比较年迈,有什么事苏谭好帮忙。”

我想起有人刻意谋害我的事,便应允下来。

“我走了。”

苏行止“嗯”了一声,在我走出两三步又忙道:“等等。”

我转过头看他,他朝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身进了屋。不消片刻,他拎了件披风出来,向我走来:“今天风大,别着凉了。”

他一步步走向我,十分熟练地抖开披风,像是要给我披上,我看着他渐渐靠近,心跳略快。

他停在我面前,手已经伸出,却忽然停在半空,又猛的收回,把披风递给了我身边的秋分,抬头对我笑说了一句客套话:“早点回来。”

“哦,知道了。”

我微笑应下来,转身离开,却不知怎么的,有点失望。

秋尽冬初,寒风凛冽,刮到身上甚是刺疼。

定华寺不比皇家钦定的慈恩寺那么雄伟巍峨,但亦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寺庙。定华寺不拒贫富,贵人和平民在这里都是一样的素斋,一样的礼遇。

我在大殿佛陀前拜了又拜,心里有无数愿望要求,又怕佛陀怨我贪心,只敢求了三愿:一愿国泰民安,二愿亲故康健,三愿得偿所愿。

周围善男信女个个虔诚,有求康健的,有求姻缘的,更有有求前途的。

若说之前求的过于贪心,那么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我关心的人,都好好的活着。

我们这些身在权力顶端的人,所求竟只是努力地活着,真是好大一个讽刺。

定华寺建在西郊鹿集山上,拥后山为苑,翠山后湖,也是修行问道的好地方。捐赠之物自有刘叔和苏谭张罗,我就带着秋分,在后湖边散步。

鸟喧林静,寒潭映影,或有僧人参禅,有信徒问惑。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眸光一闪,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

不起眼的青衫布衣,身姿挺拔,却刻意低着头,步子急促。虽然装饰朴素,但我还是一眼看出,那就是柏屿。

我紧跟了上去,想跟他打个招呼。

“柏公子!”他走的太快了,看他快要进屋我喊了他一声,他转过头来见是我,微微蹙眉:“明璋公主?”

我微笑着迎了上去,“是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迟疑了下,抿抿唇:“约见朋友过来。”

正说话间,他那位“朋友”走了出来,身着雪绸白衣,绰约娉婷,貌若天姿。

约见朋友,原来是这么一位朋友。

那个白衣女子看了我一眼,朝我微微欠身,“明璋公主。”

柏屿面无表情,“想必公主也是认识的吧,那不用在下介绍了。”

认识,怎么不认识?

蘅环郡主,其父是四大异姓王之一的平阳王,其姊——萧昱正妻。

前几日看见柏屿投靠了萧昱,今日撞见他和蘅环郡主私会,这还需要说什么?

蘅环眼神在我身上转了几圈,笑问:“明璋姐姐也是来祈福的吗?”

我点了点头,只听她道:“家姊最近有孕在身,做妹妹的能尽一点心是一点,家姊又不放心我,正巧柏公子也在,便请他送我过来,其实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姊也真是的。”

我听着她状似埋怨实则欣喜的话,一言不发。

蘅环说完又问我:“明璋姐姐和谁一起来的,驸马吗?都说苏二公子待姐姐极好,我还没见过他呢。”

说完她便四处张望,我顿了顿,“他没来。”

“啊?”蘅环故作惊讶,“他怎么放心明璋姐姐一个人来,真是的,也不怕出了什么岔子。”

秋分气不过,帮我出头,“天子脚下,恐怕还没人欺负到我们公主头上,除非是不想活命了!”

“主人说话,你一个丫鬟多什么嘴!”蘅环脸一沉,顿时就要发作。柏屿忙对蘅环微笑道:“郡主不是还要去求签么?我陪您去吧。”

蘅环嘟嘴,似是不满,我看着柏屿好说歹说她还不情不愿的,心里一阵钝痛。

柏屿,那么明月清风的一个人,是我爱慕了三年的如玉公子,曾不染俗尘,曾言笑晏晏,如今陷入了争储党争,如宝玉堕泥,澄镜蒙垢。

“郡主一个人去吧。”我开口阻止蘅环的无理取闹,“我想起我家夫君有几句话要捎给柏公子听,请郡主回避。”

“男人间的话题为什么要明璋姐姐传递,驸马他可真是……”

我冷笑一声,截断蘅环的奚落,“皇家内闱,朝堂重事也轮不到郡主过问,秋分,带郡主去前殿求签。”

蘅环脸色一青,恨恨瞥了我一眼,转身自己走了。

我示意秋分跟上,又径自走向禅房,回头看柏屿一动不动,道:“柏公子,请吧。”

“公主有什么话需要传递但说无妨,独处一室,在下恐误公主名声。”柏屿不咸不淡地拒绝。

“怎么,要事岂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布?柏公子最知分寸,不会这点都不懂吧?”我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柏屿叹了口气,终究是随我进了禅房。

等他走进来后,我便把房门紧锁,开门见山:“你是不是选择了萧昱?”

柏屿眸光闪了下,眼皮都未抬:“公主,道听途说不可信,朝堂重事勿妄谈。”

“你不要骗我了,我那天明明看见……”我不忍再说出下文,戚声道:“当年你和皇兄不是很要好么,为什么现在选择了萧昱?甚至还,还和蘅环郡主纠缠不清……”

柏屿神色未变,声音平平:“平阳王确有让我娶蘅环郡主的打算。”

我手猛的一紧,“你要娶她?”

“为什么不呢?”他抬头看我,面貌一如当年清俊,眼神中却再没了往日温和,“娶了她,我就和五殿下成了连襟。将来对我的前程也大有裨益,所以,为什么不呢?”

我的心猛的一沉,像是堕入了无底深渊,他这是间接承认了他投靠萧昱,他娶蘅环只为更好的前途?

我忽然便失了理智,“那我呢?如果我嫁你呢。”

他怔愣一瞬,忽然笑了,“公主开什么玩笑,您已经嫁作人妇了。”

“我和苏行止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定了定心,捅破便捅破罢,我深吸一口气:“我喜欢的从来都是你,如果我和苏行止和离了,你会不会娶我?我是嫡公主,皇兄依旧是太子,你娶了我,前途更好!你……”

柏屿的笑意一瞬间僵在脸上,他冷声截断我,“够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生气,更没见过这样的柏屿,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步步紧逼我,嘲讽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一个嫁过人的女人?”

“我和苏行止……”

“你说你和苏行止是假关系,那那天御花园里呢,你赤身裸/体和他亲吻,也是假的吗?那是我亲眼所见!”柏屿眼神向我扫来,堆满了不屑与嫌弃:“别人碰过的女人,我嫌脏。”

我气得浑身发颤,天气不算冷,伤人的话却是透骨寒。柏屿,我爱慕了三年的柏屿,竟是这样对我说,我是一个别人碰过的女人,他嫌我脏。

我狠狠掐着手心,指甲快要嵌入肉里,痛的几乎没有感觉,我拼着全身的力气发问:“这几年你对我事事照拂,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默了片刻,吐出两个字:“没有。”

“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和清儿一样。”

当年跌倒在宫道无人搀扶,有个青年温和伸手,当年嫡公主恣意张狂,却因为这个青年一句话开始学会隐忍学会委曲求全。

当年种种爱慕与倾心,不惜绝食威胁父皇,而今却只换来一句,把我当妹妹看?

原来自始至终,全是我一人身陷泥沼,别人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喉咙酸涩,仿佛梗住一般说不出话。

“明璋公主。”他率先拉开门走了出去,却又在门口停住,低声道:“在下所言已尽,他人面前,这等胡话休要再提。”

“知道了。”我惨笑一声。

当年教我的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刻进骨子里,忘不掉了。

可是教我的这个人,令我情窦初开的这个人,狠狠推开我,叫我遍体鳞伤后,还要故作坚强。

我小心翼翼悬了三年的那颗心,终于掉落下来,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我断了,这不是更了吗,哼,下一章拿粉红炸弹炸你们!

☆、向来痴

平静地走出屋,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屋外有个小丫鬟候着,一见柏屿立即迎上来:“柏公子,我家郡主邀您过去呢。”

“好,我就来。”他微笑应了一句,回头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一言未发,随着丫鬟走了。

苏谭正好找来,问我:“公主,用过素斋我们便回去了,您还有什么要办的吗?”

我望着柏屿背影,他渐行渐远,离我越来越远……

“公主?”

“噢。”我回过神,淡道:“你去把秋分找回来吧,我刚刚让她跟着蘅环郡主去前殿了。”

苏谭抱拳,“那公主在此等候片刻。”

“嗯。”我点点头。

苏谭走出两步又狐疑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叮嘱道:“公主勿要乱走,属下很快回来。”

“嗯。”我朝他微笑着挥挥手,“快去吧。”

等他的身影离开我的视线,我便转身下了山,失魂落魄只想逃离,不想要任何人跟着。下山时撞见山下一家小酒肆,几个跑脚汉划拳拼酒,好似无忧无虑。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时只想酩酊大醉,我也坐了下来,命店老板给我拿最烈的酒,店老板打量了我一眼,好意提醒道:“这位夫人,小店的酒都是比较粗糙的烈酒,您恐怕喝不得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别人喝得我便喝不得?!上酒!”我把一锭金子砸在了桌上。

“是,是是是。”店老板连忙捡起金子上酒。

一口入喉,果然又糙又烈,辣的我肺腑都揪了起来。

刺疼,麻木,但仿佛只有这样的麻木才能缓解锥心的痛,才能忘却该忘却的人。

一碗接一碗,一坛酒很快见空,才只有微醺意。我拆第二坛的时候,一双手拦了过来,“再喝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