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坐贵妃之位,掌管后宫大权。

章长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已经毫无胜算的自己,皇帝不打算斩草除根,反而还仍给予殊荣?

“朕说过,若尔等不负朕,朕必慈心以待。谦和不必忧心,你的才干朕是看在眼里的,此等人才,不用岂不浪费?”

章长治看着笑的尤为深沉的皇帝,摸不透他的心思。

“皇上不怕臣有二心,私底下为非作歹么?”

皇帝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谦和啊谦和,你太看轻自己,也太小看朕!”

他低下头,一双墨瞳定定看着面前的臣子:“朕既然敢用你,就不怕你的小动作,你若是铁了心要做佞臣贼子,朕自然有办法治你!”

章长治心中一震,眼里划过一丝光亮,其中的赞叹和折服不言而喻。

这一夜,皇帝和重臣吃了一顿饭,王朝的权利和职位发生了一次交接更替。

多年之后,知情者说起这事才恍然大悟,为何朝廷忙着登基大典的时候,新皇却携着妃子去行宫泡温泉?

原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第二日,赵昊正在考虑如何安排婉婉如今的身份时,身边的内侍来报,侧妃娘娘求见。

因为还未举行登基大典,也未大封后宫,所以除了皇帝自己改了称呼外,其他人包括皇帝的女人,都还用着以前的称呼。后妃至多在后面加娘娘二字。

“朕书房还有事要忙,让她先回去。”

年轻的帝王靠在贵妃椅上阖眼品茗,却说自己忙?内侍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眼也不抬便遵命出去了。

“皇上,罪臣之女前来请罪,请皇上见臣妾一面,看在父亲为朝廷多年操劳的份上……”外间响起章莹月的哭喊。

章长治虽不是枢密使了,可仍然还是朝中大臣,并未被撤职,怕她打乱计划,赵昊抬手示意让她进来。

待屏退左右,听她一番哭诉,赵昊捏了捏额角。

“稳坐贵妃之位,掌管后宫大权。朕一言九鼎,你在担心什么?”珩之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任何情绪。

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章莹月听到这话,猛地攥紧了两手。

“臣妾……臣妾只是怕有负圣恩……”

赵昊面无表情看她。

章莹月在这种无形的威压之下,再不敢动那些小心思,规规矩矩跪好,不再是一幅抖抖索索的可怜相。只听他说道:“勉励去做便是,想来你不会跌了章氏女的名头。”

章莹月心中猛地松了口气,如此说来,皇上真的是这么想的,而不是狡兔死走狗烹前的安抚。

她又有些自喜,到现在自己还是处子之身,一直担心拢不住皇上的心,可即使如此,皇上还是免父亲一死,自己在他心里到底也不是毫无地位吧?

想到此,她抬头看上首那人,眼里盛满了钦慕纯粹的光芒。

“皇上,臣妾……实在没想到,臣妾……叩谢圣恩!”词不达意地磕巴一句,她倒头便拜,眼里的感激做不得假。

赵昊虽觉得浪费时间,到底看她一片真心,叫起后嘱咐了几句。

“若真是感激朕,做好自己的本分、管好自己的院子和下人,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了。”

听到这话,章莹月顿时泪如雨下。她想起芝兰办砸了的事,一定是那件事以及自己太自以为是的表现让皇上生气了。父亲说皇上什么都知道,不要在他面前耍花招。可是,她又不能什么都敞开来说,这样只会死得更快。

她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人曾跟臣妾说了一件事,虽然臣妾觉得那一定是无稽之谈,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这关系到皇上的安危,臣妾觉得还是应当和您说一声。”

赵昊蹙眉:“谁说了什么?”

“是……是西院的兰夫人,半个多月前,臣妾曾在园子里碰到兰夫人的丫鬟在和一个陌生男子说小话,我以为他们在私相授受,那丫头求饶说是兰夫人让她来的。”

“……当时妾还以为是兰夫人和别的男人……后来,兰夫人私下里来找臣妾,在妾威逼利诱之下她说……她说四九姑娘是妖精!说曾看到四九姑娘施妖法降雨!您说可笑不可笑,四九姑娘那样温柔美丽,怎么可能呢?”

“可事后臣妾细想,又觉得自己不该过于草率,兰夫人怕是在向府外传递什么消息。再有……这世上奇怪的事还少么,万一是真的……妾担心皇上,这才斗胆说出来。”章莹月一边斟酌措辞,一边暗暗注意他的表情,看起来忐忑万分,十分可怜。

赵昊猛地睁眼,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她。见她只是害怕瑟缩,倒没有眼神躲闪。他示意身边的暗卫下去探查此事真假,很快,李秀近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赵昊竭力柔和地说到:“难为你为朕着想,你上来。”

等章莹月又惊又喜挪到他身边时,赵昊一把抱住了她,将她的头紧紧搁在自己肩上,从后面看,两人仿佛十分亲密。

章莹月一瞬间有泪涌出来,皇上果然并非无情。

“你担心什么‘万一是真的’?”

“万一四九姑娘真的是妖,那皇上……啊!”她的话未完,一股大力扣住了她的腰,疼的她轻呼一声。

紧接着,一个阴沉的、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震醒她的自以为是。

“你最好立马忘记这句话,这永远不会是真的!你永远也不要相信!皇家最忌讳厌胜之术,要是有人听了你这话,就算是你父亲也保不了你!章家……诛九族!”

章莹月的身子僵硬的像一块铁,吓得一动不敢动。那魔鬼一样的话在耳边盘桓,在看不见的另一面,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咬紧嘴唇连连点头。

而这一切,在周围人看来,只以为皇上和侧妃娘娘感情甚笃。

“哐!”门外传来一声响,却不见任何人的声音,李秀知道自己不喜欢在书房外留人的习惯,难道有人偷听?

周围的侍卫早已破门而出,原是一套茶具砸了,可人却什么也没看见。

赵昊早已站了起来,一把推开面前人,提衣疾步出了书房,他好像看到了婉婉。是她吗?

“你们马上派人回府!等等……朕一起去!”

众人不知皇上缘何因为一副普通茶具这么大反应,还立即要回潜邸?

一道光划过行宫上空,甘泉山庄中出现了一袭湖蓝色长裙的人影,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又消失无踪了。

43.崩殂

四九一口气不歇, 直飞海边。

在人间历劫十年,早该回去了。

想想这些年, 遭遇到的事、遇见的人……她又不由自主想起他, 泪不知不觉溢满眼眶。

喜欢他多久了?早已记不起,只记得自从他偷袭一般第一次吻了自己后, 她的一颗心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了。

原来自己也做了次彻头彻尾的傻子。

本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他是不一样的,他不会辜负……

呵呵,即使过去两百多年,她发现, 自己还是那个被爸爸妈妈捧在掌心的杨青婉, 幼稚单纯的杨青婉,从来没有长大。

当年, 父母感情甚笃,即使公司越做越大,依然恩爱不疑。膝下只一个她,真是被千珍万宠着长大的公主。成年后和学长恋爱, 他是个有情趣的人,会给自己制造各种生日惊喜, 无论多忙, 都会亲自来机场接送机……要不是那一场车祸导致父母双亡,她还不知道, 自己的男朋友也会对别的女人温柔体贴, 也会对她恶语相向……

意外的死亡带她来到这个世界, 那时她就想,以后不要再做一个傻白甜。找伴侣一定要找真诚稳重、人品好的,浪漫什么的又不能吃。可是她幸运地遇到了阿娘,还有二三、龟爷爷、红菱,她从一个象牙塔进入了另一个象牙塔,忘记了长大……

恍惚间,大海已在眼前。距离京城最近的是北海,四九来过这里一次,离开北海时就是从这里去的江南。

四九一身水族服饰打扮,定定立在海边,不时有白色的浪花涌过来,冲上她的脚踝。

她蹲下身,伸手撩了一下水,洁净明澈的海水在指尖流走,四九愣愣地,是不是一切美好的东西最终都会这样,不可挽留地逝去?

珩之、珩之!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样难过?

如果他不曾左拥右抱、不曾有刚才那一幕该多好?

他是个冷漠少言、嫉恶如仇的人,别扭的性子背后又有宽广的胸怀,看似无情的面具后面,是一颗至诚至善的心。他的小心眼儿、别扭都只是对自己,在别的事情上再没有不好的,这样一个他,怎么会?

可现实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这个人不过如此!

四九忍不住心里空洞的感觉,变成一尾虾纵身一跃跳进海水中,在冰凉蔚蓝的大海中,她的眼泪和海水融为一体,隐藏了所有难过。

在这个世界的修仙者看来,谈爱情是可笑的,那不过是修仙路上的一味调剂,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毕竟,位列仙班后,千百万年长生不灭,悠长的岁月中谁又能和谁白头到老?

恐怕也只有自己和红菱两个傻子。自己是从没有想过成神成仙,只是爱这凡尘烟火,看到他就以为是一辈子。红菱傻傻的也投入了真的感情。

四九突然想到,也许红菱没错,她虽然做事莽撞、不顾后果,但遇到爱她愿意舍弃生命和尊严的杨长岭,即使只有几十年的时光又有什么关系?他值得她爱。

四九吐出一串泡泡,阖眼躲在一片水草下。

更何况,他前生是东海的龙四子殿下,与自己本就是天壤之别。等他一朝修够功德归位,哪里还记得自己是谁?

越想越觉得这段感情的不成熟,四九忍不住又流泪。难道,这三千六百多个日子,都付于流水了吗?那些甜蜜的日子、牵肠挂肚的过往,在他心里是不是不过一片云烟、风吹即散了?

海面起风了,海水翻腾,四九头顶那片水草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她轻叹一声,游水化形上岸。

果然,傍晚时分,云霞漫天,一会儿是细长的棉絮状、一会儿又变成一团团彩色果子、再或者变成千奇百怪的动物……

怔怔望着天边,想起小时候和红菱、二三偷偷上岸看星星的日子。

掏出一只小小的海螺,上面有青色的纹路,放在嘴边便有悠长浑厚的声音响起,仿佛鲛人在暗夜里悲伤地哭泣。

这是二三给她的,红菱也有一只,上面有淡红的纹路。二三说,以后要是找不到家了,就吹一声海螺,他会来找自己。

对了,她还有二三和红菱、还有东海的家,实在不行,以后她就好好修仙,不老不死了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悲伤?

不等她再想,空间传来一阵震动。

“姐姐,姐姐!这石头要炸了!救命啊!”

四九迅速进入空间,就看到圆圆躲在碧水石前的花丛里,两只小爪子捂着脸,吓得嘴里嗷嗷直叫。

立在园子中间的巨石一阵阵变红,仿佛被火烧透了,下一刻便会爆炸一般。

四九伸手一看,掌中的碧水石也一阵阵变红。上面有闪烁的文字,四九细看:

“北海泉眼第三次枯竭,四海震动!”

四九明白了,碧水石可看到四海资讯,想来与四海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姨母曾说,四海命运相连,想来北海若是危及,其他海域恐怕也有波及。所以,碧水石才会有这种反应。

“不成了,不成了,西京水位也大幅下降,再不逃命我们就等着干死吧!”

“就是,就是,南京也过不下去了,我们也只好带着一家老小赶紧走,这北海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年泉眼频频断流,这是要绝我水族啊!”

突然从海底传来嘈杂的声音,仿佛有许多人在往水面而来。四九站在一览无余的沙滩上,避无可避,也不知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急智之下她摇身一变,在细白的沙滩上多了一只白色的贝壳。

“爷爷,我们要去哪里?”

“这是你孙子?哎呦,长得好俊的小子。”

“哈哈,过奖过奖,这孩子正生在年景不好的时候,可苦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