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年轻,来了不过三五年,并不知道这个。

她当时正在打扫,闻言抻着脑袋往外张望,院子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人影?

兴许是老太太花了眼看错了。

她这边正想开口安抚,一个没留神老太太不见了。

等她追出去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摔了。

“都怪我!”

苗苗讲完,已经哭成了泪人。

孙妈拍着她背安抚。

这种事儿,真是怪不得谁。

何田田听完,心情异常沉重。

她隐隐中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怕又是外婆的一个大坎儿……

她之前还好奇,最近老太太那边怎么那么安静。

以前几乎是一周一次,定要让她和顾阅忱回去陪她吃一餐。

近三个月来,外婆几乎很少要求他们什么,跟她联络的也少了。

何田田以为是离婚后,顾阅忱有跟她老人家特意嘱咐过才会这样……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原因。

难怪上周去外婆家见陨石的时候,就发现外婆行为举止有点跟从前不一样了。

脾气大了不少,嘴巴里总是碎碎念着些什么。

也时常听见她念叨“小余儿”,何田田当时并没有多想,以为老太太口中的“小余儿”是院子里池塘里的那些锦鲤。

现在想想,何田田心里酸酸的,垂下了脑袋。

早知是这样,就应该多回去陪陪她老人家。

老太太对她那么好,她都没有怎么报答……

两个小时候后,手术结束。

外婆被推了出来,顾阅忱刚好赶到。

四目相对,不用主刀医生多说什么,顾阅忱就能猜到个大概。

这是外婆的第三次开胸手术,前两次已经是拼尽了运气。这一次……上天总不能只眷顾一个人。

外婆被安排进了重症监护室。

顾阅忱全程平淡从容,情绪看不出起落。

但当所有人离开后,他无声地坐到办公椅上,一向挺拔的脊背塌了,悲伤和疲惫压的他无法喘息。

何田田瞧了,心尖尖揪着疼。

半晌,顾阅忱缓过神来,意识到何田田还在身旁,抬眸看着她:“你早点回去休息。”

他极力用平静自若掩饰自己的情绪波澜:“病房里还有几个情况特殊的病人,我得留下值班。顺便也得留意外婆那边。”

何田田:“那我陪你。”

顾阅忱摇头:“回家休息,听话。”

何田田也摇头。

她不可能走。

顾阅忱:“你也看到了,你在这里只能干坐着熬鹰……”

“那就干坐着。”何田田说得笃定:“陪你熬鹰总好过我在家辗转反侧,一晚上合不上眼好吧?我要陪你!”

顾阅忱心里一热,唇角微微一弯。

他摸上她的手腕,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一声谢谢,多少听的何田田有些心酸。

顾阅忱这样的人,清冷,疏离,好强。

外人眼里像是一座冰砌成的城墙,永远可以依靠,永远屹立不倒,永远能守护拯救一方人。

可他也是一平凡之躯,偏偏逼着他比肩神明。

他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伤心难过。

何田田明白那种至亲命悬一线时的绝望和悲伤,外婆人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顾阅忱的心肯定像是被按在煎锅一样。

他顾念她劳神。

她难道还会无动于衷?

顾阅忱愿意做她的依靠。

将心比心,她自己也是一样。

而且,顾阅忱眼眸里雾气掩着哀伤……极少人能见到他脆弱的一面。

而恰恰是这样的一面,在何田田心底里埋下了种子,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长出藤蔓。最后紧紧地包裹住她的心,让她再也没法挣脱,没办法割舍。

她抬手环上了顾阅忱的脖颈,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顾医生,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一件事。”

顾阅忱不言,昂首凝视着她。

何田田:“从前你经历过的种种,我没有陪着你,是因为我没办法改变在你人生中的出场顺序。”

“但现在我出现了,以后种种……不论是欢喜的,还是悲伤的,我都要陪在你身边。”

“而且只有我有这个资格,也只能是我!”

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眸里都是染上了温柔的花火。

顾阅忱不是没听过何田田的表白。

从初相识到现在,他听过林林总总几百次。

炙烈的。

惊艳的。

幼稚的。

天真的。

真心的。

玩笑的。

接地气的。

不接地气的。

……

但像现在这种霸气又温柔,平淡又沉敛的,是第一次。

最是平淡的,往往最是暖心。

最是沉敛的,往往最具有力量。

顾阅忱被触动,伸手将何田田拉到了自己身前,拦腰抱住,脸迈进了她的腰腹。

何田田怔了一下,鹿眸里有光在熠熠晃动。

从前她对顾阅忱疯狂示爱的时候,是粘豆包,是小奶猫。

虽然热烈,但是奶怂。

她喜欢安逸,喜欢扮演被保护者的角色,所以非常贪恋顾阅忱的怀抱,喜欢从他身上蹭来的安全感。

如今,大大小小经历了好多事,长大了些,也成熟了不少。

她也开始试着去当一个能给予别人安全感,能守护别人的人。

此时此刻,顾阅忱伏在她怀抱里……

这种至亲之间的信任和依赖,让人激动又骄傲。

何田田鼻尖酸酸的,她抬手轻轻地抚上了顾阅忱的脑袋。

也就是那一刻起,她下定了决心,无论以后的人生路上会面对什么,她都想要跟前这个人相扶相持,过完一生!

……

外婆状况一直不太好。

何田田看着揪心。

身为医生,顾阅忱面对自己至亲如此,却束手无策。

虽然早已看惯了生死,也知道这宇宙万物有生有灭,任谁都要走这条路,可挫败感还是像做山,压在他的肩上。

院长是蜚声国际的心内科专家,看过外婆的各项指标,也是摇头。

他拍拍顾阅忱的肩,示意他做好心理准备。

顾阅忱眼眸里的光芒瞬间熄掉了一半,但神色依旧。

他从容地做好了所有准备,没有人在能从他脸上搜寻到过多情绪变话。

每每顾阅忱从身前经过,苗苗总是一脸惊讶地盯着他。

她好奇于,明明祖孙两人感情那么好,那么亲,为什么老太太马上就要走了,顾医生竟然那么无动于衷。

寡淡,冷漠,没得感情。

以前不觉得,可就在这一两天,好像外头那些人的传言一一应验了。

顾医生冷漠淡定的让她发怵。

可只有何田田知道,顾阅忱独自背负了什么。

……

三天后的日暮,外婆悠悠转醒。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围上前来。

“云罡,小余儿呢?”

外婆瞧见陨石,半睁着眼眸,情绪有些激动:“你……你别在我这儿杵着……你得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你得跟着,不能让人欺负其她呀……”

众人面面相觑。

老太太这是把陨石当成他爸云罡了。

临终前,她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何田田瞧了,想起了自己的妈妈,眼眶一热。

她现在终于明白顾阅忱提出给她找司机后,外婆为什么一定要大包大揽,说什么也把陨石塞给她了。

外婆心里有执念。

外婆她老人家更是把她当成了亲外孙。

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把陨石安排在身边。

孙妈见老太太又迷糊了,赶紧上前安抚。

顾阅忱也给陨石使了眼色,陨石总算是机灵了一回,撤出了房间。

“小忱,田田……”

外婆目光落回了何田田和顾阅忱身上,这才缓过神来。

何田田紧紧攥上外婆的手,本来一再隐忍不要哭,不能哭。

可听到外婆刚刚那一声熟悉亲昵的“田田”,她瞬间泪如雨下。

“宝贝……不哭……”

外婆想抬手摸摸她的小脸,但已经没力气了:“你外婆我啊……当了一辈子医生,迎来送往,什么都瞧过……没啥。”

“早前儿我就该走了,是你……你这个小福星把我拉回来又偷了两年光阴……值了……小忱……”

“外婆,我在。”顾阅忱矮身凑到外婆面前,眼眶早已打湿。

外婆看看,又看看何田田:“别……别攥着我……攥不住的。你俩攥着……哎,对喽……”

“记住外婆一句话,你们两个才最亲最亲的人。不要放开对方的手……千万不要。人海茫茫,一松手就散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顾阅忱和何田田一起点头。

外婆费力地睁了睁眼眸:“小忱啊,还有一件事……你务必……务必要记得……”

“裴家……裴家对咱们余家做的……做的那一些……”

外婆提到裴家,情绪起伏,一口气吊着,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干干的张了张嘴吧,却已经发出不声来。

她想告诉顾阅忱,裴家对余家做的那些固然可憎可恨,但不足以值得他去背负一生。

能放下就放下吧。

以前她想不通,此时此刻她彻底想通了。

人世间的仇啊,恨啊在这一刻化为虚无,毫无意义。

她释然了,可没能转告外孙心有不甘,咽气的那一瞬间眼睛睁得大大。

人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死不瞑目。

众人见状,心中悲痛,哀伤。

多愁善感的苗苗早已经掩面哭了起来。

顾阅忱眼底深处情绪翻涌,好像正在发生一场雪崩……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抬手轻轻地划过了外婆的脸颊,拢上了她的眼眸。

外婆,您放心。

裴家对咱们余家做得那一些事,我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