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张近微瞬间不好意思了,她只认得女生。仿佛高一大家刚彼此熟悉,文理分科,像小路分岔,道途又不一样了。

要知道,每个高中都有那么几个漂亮的“小女表砸”,打扮时尚,十分早熟,在一群没长开又土掉渣的同龄女生中格外扎眼。她们是男生寝室最爱夜聊的话题,是学校文艺演出的常客,身边有献不完殷勤的狗腿男生。张近微够漂亮,漂亮到素颜都让开学第一天点名的男老师愣一下,用丁明清毒舌的比喻来说,男生们见了她当然应该像绿头大苍蝇似的,嗡一下,围上来。

不是没有,高一时,别班男生会敲窗户,丢来情书:“麻烦给张近微。”上信息技术课,总有陌生人特地找她借脚套,她的热水瓶总是被人打满……直到某个早读课上,座位上放了盆百合花,她一进来,在嘻嘻暧昧的起哄声中难堪地想去死。

长的好看,在张近微看来是一种要命的负担。她多么希望自己毫不起眼,躲在角落,默默用功读她自己的书就好。

少女脸憋的通红,她抱起花盆,走到教室最后面朝地上狠狠一掼,花盆炸了,大家彻底被她震住:原来张近微脾气这么大。

好处就是:再没人骚扰她了。

谢圣远高一时很混,通宵打游戏,上课就当睡神。在那个“嘭”的一声前,他对班级里的同学是个什么情况完全没印象,但他对张近微的记忆点,就是从“嘭”开始的。

想到这,谢圣远两手插进裤兜:“好了,就算认识了,拿错你水瓶真抱歉。”说着,皱眉弯腰,又把张近微的水瓶拿回来,“哎呦,真对不起,刚看到不小心给你磕破了皮儿。”

张近微腼腆摇头:“不要紧。”

谢圣远一耸肩:“怎么会?万一你打水瓶炸了,到时我会赔更多钱的,先用我的吧,我赔你一个你到时再还我。”他把脚边自己的水瓶不由分说递给张近微,看她迟疑,转头塞丁明清手里。

“真不用!”张近微着急喊他,谢圣远早转身融进人群,他留她个背影,以及挥了两下的手,这动作做起来,莫名潇洒。

丁明清仿佛嗅到八卦的味道,挤眉弄眼:“拿着吧,谢圣远家里有矿。”

少女摸摸下巴,“我猜,那小子想追你哈哈哈。”

闻言,张近微最敏感的那道界限倏地被打破,眼神清醒无比,她极力用一种友好平静的声音说:

“我只想好好考大学,我家里没矿。”

气氛怪怪的,还有点尴尬。丁明清感受到了,怕冷场,很想说些什么你好漂亮当明星都行云云,但看到张近微略显冷淡的脸,不吱声了。

资料钱的问题,因为方萍告诉张东青她不是来要钱的只来家里坐坐,张父忙,也就将这事忘了。

张近微以为爸爸也许会打来,或者,他怕伤及自己自尊心,打电话给班主任问问?都没有,张近微险些忘记爸爸根本没有老师的手机号。

捱了两天,张近微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隔壁就是新换的外语老师,她声音压的不能再小:

“陈老师,资料费我能不能再晚点时间交?”

班主任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开着摩托上班。同学们在校园第一次听到那破车的声音,没转头,只互相吐槽:

“我艹,一中管理也是,拖拉机都让进校园。”

等陈老师风驰电掣过去,大家看他西裤卷很高,露出了两只不一样颜色的袜子。

“没事儿,放假交都行,张近微啊,这点小事就不要老往办公室跑了,发的文言文测试都做完了吗?”

老班教语文,这算是张近微稍稍强点的科目,本省的高考制度,向来是得两语者得天下,但对于张近微来说,数学的意义可能更大些。一道填空五分,没有选择题,简单粗暴,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几率是零。

师生交流几句,张近微走出办公室。

花十分钟吃完晚饭,离上晚自习还有段时间,秋风送爽,光线尚存,她抱着英语资料本打算到复旦桥读书,但人太多,位子早有人占。

张近微只好往更远的紫藤架下走,那里几乎无人光顾。

学霸们不是很喜欢借笔记,张近微也没钱买,唯一办法,是拿了妈妈早扔掉的破手机,抄网上许多词组、复合句,希望作文好看点。

先背3500,再背词组、最后背复合句。

张近微声音不大,快速蠕动着嘴唇,偶尔停顿,拿笔勾勾画画一番。

“张近微?”

她抬起头。

单知非没穿校服,立领白衬衫,卡其色裤子,很休闲,但突然从紫藤架背后现身,有点神出鬼没的意思。

他真高,看人总像是居高临下,不过他衣服真好看人也好看成绩还那么好……张近微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这些,慌乱中,膝头的资料散一地。

她赶紧捡起来。

起身的时候,瞄到单知非手里的单反。

“你发音不标准,这样效率不高。”单知非瞥她一眼那本3500词汇书,目光很自然落下--她穿了双黑色系带帆布鞋,鞋帮开裂,像断崖。

张近微显然把这最微末的细节都捕捉到了,下意识缩了下脚。

同时因为他那句“发音不标准”,臊得脸滚烫。

“嗯。”她手僵硬地按在词汇书上,随后,鼓起勇气抓住难得的机会,长长的睫毛乱扑闪,“你有什么好的提升英语的方法吗?”

问完,心跳的像刚跑完800米,她性格内向,主动跟男生说话是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目光刚碰上单知非的脸庞,张近微忙把眼睛挪到了地上,无意识的,鞋尖在那抠地上的草。

她后悔了,万一单知非根本没兴趣跟她这种普通班的小辣鸡交流。

单知非果然好像没什么热情,他大而化之地说:“订份21世纪报,高考对阅读量要求很大,考察面很广,有精力的话读一读英文名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了等于没说。

张近微心里十分失望。

她知道有道理,上次英语阅读理解考的正是卡夫卡《审判》中的一篇原文,可她没那么多钱。

“对了,别刷五三浪费时间,那里面外省的题目都比较简单,和我们高考不一样,集中刷恩波38套就可以了。”

单知非没有嘲笑外省的意思,他云淡风轻的,只是在叙述一个客观事实。

张近微又“嗯”了声,也许,是男生这两句补充重新给了她勇气,她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听说,你已经保送了,那英语笔记还用吗?”

“想借?”

张近微有些赧然,点点头。

单知非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她:“不好意思,我的东西不外借。”他沉默了下,又说,“而且,我想即便借给你,你也看不懂。”

第4章 铃兰(4)  ……

张近微先是无地自容。

紧跟着是特别后悔。

她露出个尴尬表情,轻声说:“对不起啊。”

单知非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冷:“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这个人真是……张近微局促解释:“就是,就是我跟你不熟突然提这种要求,挺冒昧的,所以我说对不起。”

单知非瞥她一眼,没说话,直接把她那本词汇书从她膝头拿过来,告诉她:“发音很重要,很多单词可以根据发音记忆,光读的效果对你来说并好,你最好手里有支笔。”

目光对视,张近微忙把脸别开,小声说:“我以前在镇上读书,外语发音不是很好,我觉得,这个我可能一时半会儿的改不太好。”

“你听力怎么样?”他问。

张近微愣了愣,很坦白:“不行,学校放的听力风暴我不大能跟上。”

“私下多练,熟能生巧。”

单知非的八个字,只是让张近微更失落,她没手机,当然一中不许学生们带手机,但很多同学私下都有。她家里只有表哥当年读中学时留下的随身听,太旧了,已经不能用,再说,她还得花钱买磁带,这又是一笔费用。

唯一的练习机会,除了学校,就是周末回家拿妈妈不用的旧手机来听听英语。

同学们大都用mp3练听力,用的多是学生党能消费起的品牌,飞利浦索尼这些。张近微没有,她什么也没有,梦想的东西一样都不曾在她手里出现过。

“我有个闲置的hiby,里面有适合高考用的听力题目,一整套。”单知非突然开口,“我用不到了,可以借你,你高考后再还我。”

张近微诧异地看着他,她应该礼貌拒绝,但诱惑太大,而且她有足够的心理暗示:我没有占用别人还需要的东西,他已经保送。

慷慨来的太快,张近微还没来得及想他为什么如此慷慨,单知非已经提出条件:

“不过,你需要付钱。”

要钱……张近微觉得脑袋被人敲了下,她这才明白,可能他说的是“可以转你”。

男生说付钱的时候,很自然,好像他习惯了一切事情都可以谈条件。相比张近微,这半天她所有的心理活动变化都微妙地体现在了脸上,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用一种不那么丧气的口吻说:

“对不起,我没钱,可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单知非手指扣扣单反,没什么情绪:“你介意我拍你吗?我业余搞这个,可以卖图,这样换算也可以的。”

张近微没太明白,她仰头,征询地看着他。

紫藤花架漏下夕阳无限绵柔的光线,在她脸上晕开,单知非能看清女生额角细小的绒毛,这个角度就很好,他没什么避讳地回视着她:

“别多想,我不拍色情图,在你最自然放松的瞬间我拍几张就可以了。”

张近微脸刷下红了,好半天,才闷闷说:“这个也能卖钱吗?”

“可以。”

她不知怎么的,突然非常好奇:“你卖给谁呢?多少钱一张图?”

“无可奉告。”单知非把书还给她,“还有问题吗?”

有,张近微不大好意思抿抿头发:“你能先借我练听力吗?”

“嗯,”他指了下她坐的长椅,“明天老时间老地点。”

“那我在这等你。”

这话怪怪的。

张近微低下头,心里莫名其妙一阵甜丝丝的。也许,是因为解决了听力问题。

“我可以走了吗?”单知非从花架缝隙中看到不远处有女生寻找他的身影,他漫不经心瞥了眼。

张近微不想他走,她还没请教完,比如,阅读理解怎么提高,又长又臭的科普文章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烦意乱,半天没思路。再比如,速度怎么提上去?或者,怎么写出中年人喜欢的作文……

她想的耳红心跳,好像自己不抓住这个机会就饮恨终身似的。张近微本来想说的是“我明天可以多占用点你的时间吗”,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变成了:

“我听说,你妈妈是金牌律师很有钱,你还需要……”

单知非本来已经侧身,是要走了,听了这话回头看她,嘴角有淡淡的讽刺:

“谁告诉你的,金牌律师就很有钱?”

他把“很”字咬的重了,张近微被噎到,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场面不那么尴尬,希望自己能表现自如些,最起码,不要因为自身条件不好,就总在同学面前显得畏手畏脚,连聊天都不会。

可是她好像把天聊死了。

俗气的女生们总是能关注到这些,很有钱……单知非摇摇头,他有些冷淡地把目光从张近微身上收回,对已经找来的女生点下头,对方漂亮高挑,学艺术的,画着淡妆,校服拉链敞开里头穿了吊带,脖子那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