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乎同时转身,看到了披头散发的郑之华。

真的很不体面。

两个女人不能免俗地拉扯起了头发,张东青拉都拉不开。

到底是郑之华眼尖,骂骂咧咧的同时,看见张近微,以及她身边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她一下就来了精神,快步而下,冲到两人面前,不顾脸上花了的妆,开口就是哭,“微微,你怎么来了,要给妈妈出口气呀!”

张近微的脸,立刻变得相当冷峻,她往后退退,单知非已经握紧了她的手。

“这位是?”郑之华不忘去辨认单知非,她看男人时,自然而然地就变了表情和神态,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十八还是八十,对她来说,都是雄性动物,她要展现自己的魅力。

“哎呀,小帅哥,是你,你还记得阿姨吗?”郑之华显然认出了他,这一句,叫的千回百转,张近微听得头皮发麻,且深以为耻,这一刻,她特别后悔自己脑子犯抽要来验证什么心理素质,但还是深深吸了口气,冷淡相对:

“你用不着认识他,我是来看爸爸的。”

这一下,郑之华立刻开始跳脚,开始无比尖刻地指责起张近微:“好啊,张近微,你真是个白眼狼,我就说你攀上高枝连亲妈都不认了……”

她的声音突然断掉,嘶嘶吸气,下一秒就开始哀嚎。

是单知非拧住了她手腕,他表情平静,但眉眼森森:

“我劝你闭嘴,你要是再敢骂一句张近微,我一定找人收拾你,你放心,如果质疑我有没有这个能量,你大可以一试。”

剧痛之下,郑之华已经说不出话,她瞪着单知非,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张近微,张近微脸色苍白,她不喜欢暴力,就那么和母亲对视了几秒,轻声说:

“松开她吧,犯不着跟她计较。”

单知非慢慢松开郑之华,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如水:“不要在我们眼前蹦跶,滚。”

他吐出“滚”那个字时,郑之华简直忍无可忍,立刻委屈到哭:

“微微,你继母打我,你也要来践踏你妈妈吗?”

张近微嘴唇颤抖,很想反问她,你配做别人的妈妈吗?但心里仅存的那点近乎于可悲的情绪,让她一个字都不想沟通。

她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张近微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算了。

“你尽过做母亲的义务吗?道德绑架是没用的,”单知非语气冷酷,“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我们没兴趣知道。还有,离张近微远点儿。”

他甚至懒得去看郑之华的表情。

只是把张近微的手攥很紧,一抬头,看到院子里台阶上站着一脸吃惊的张东青夫妇,当然,他觉得没必要掺和这些人的事,把水果一放,他听到张近微静静开口:

“我们回来有点事,顺便过来看看。”

方萍立刻换上热情洋溢的脸,没想到,张近微已经先一步拒绝:“我们不进去坐了,这就走。”

笑容一下僵在方萍脸上,身后跟下来的张东青,一脸的讨好: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家里坐坐?近微,外头这么冷,快进来吧。”

单知非对未来岳父缓了缓脸色,但他更尊重张近微的决定,旁边,郑之华又折回去,她开始跟张东青夫妇进行新一轮的争吵。

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这就是她的父母。

混乱中,张近微拉着单知非转身,她听到有人喊她:“张近微?微微!”是郑之华的声音,夹杂着父亲的挽留。

但她没有回头,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留恋。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张近微突然笑了下,她说:“那回,我来这里要生活费,正好碰到你,我当时紧张坏了,连鞋都穿反了。你最可恶,看见难道不该替别人考虑下,还提醒我,我当时尴尬的要死。”

单知非却在观察着她,问:“你还好吗?”

张近微远没有上一次的局促,发现这点时,她的心,只是稍微地那么黯淡了下,她靠在他胳膊上,紧挨他:

“我有你。”

说着,去摸他大衣口袋里的烟,掏出来,让单知非给她点火,单知非做了,两人脸庞有一刹那贴的很近,她听见他温柔的叮咛:

“第一口慢点儿。”

张近微觉得单知非包容极了,没有说教,没有劝导,她需要一支烟时,他就会为她点亮火花。

还是不会抽,张近微边走边咳嗽,那一口进去,堵进了肺腑,百转千回地那么绕了个大圈子,又统统咳出来。

她只好把烟塞他嘴里,单知非就着她含过的地方,抽了一口,烟雾徐徐而出。

他的眼睛在烟雾背后是带了点复杂意味。

“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会在非常健康的环境下成长。”

张近微心里一阵悸动,她点点头,看着单知非很快把烟掐灭,丢进了垃圾桶。

两人衣服冰凉,回到车中,打开了暖气。

单知非帮她搓搓手,说:“这么凉?”张近微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她觉得无比温暖,也许,不是来自车内暖气,只是来自眼前的男人。

十年前,他给予她温暖的方式或许太过隐晦;十年后,他足够稳定强大包容,给的爱护直接,张近微觉得,她真的可以完全张开自己的壳,把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出来,她想要的安全感,只有单知非有,并且毫无保留地给她。

“票你订好了吗?”她轻轻问。

“订好了,先去还车,放心,时间很充分,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我去买。”单知非帮她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

张近微摇头,看着他柔和清俊毫无脾气的模样,忽然笑了:“你刚才,还挺吓人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你父母也不行。”单知非回答的很简洁。

他突然就顿住,本来已经启动的车子,又熄火。

“当然,我父母也不行。”

张近微低声说:“你爸爸妈妈都在上海,以后,还是要见面的。”

说真的,她仅仅是鼓起了勇气,但到底要怎么和单知非的妈妈再见面,说什么,张近微的脑子里没有太清晰的东西。

很多时候,临到上场,准备好的腹稿可能完全用不上。

“我一直很羡慕你的家庭,那个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其实,我在苏州见过单叔叔和董小姐,但你知道,我不爱说人闲话,不好直接跟你说。”张近微说起这个,已经坦然了很多。

单知非只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跟你妈妈闹不愉快那天,心里挺乱的。后来,一个人也想清楚了,可能这就是人生吧,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的也许是千疮百孔。我也不想去评价上一辈人的恩怨,我觉得,还是应该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信心。”

张近微说着说着,像跟自己较劲似得,但反而看向他:

“我说话是不是有点鸡汤风?”

单知非扭头,脸上没有除了温柔以外的神情:“我说过,最喜欢和你说话了,这件事,我心里只有愧疚。唯一能做的,是回去继续跟我妈谈,但我保证,上次那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至始至终,他都没和张近微说自己那几天身体的极端反应。

人总是能掩饰很多东西,但爱她,依旧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明天去打证?我预约好了。”张近微把嘴唇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她知道,也确定,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是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那是2018年的初冬,夜风中,陆家嘴的霓虹闪烁,江水暗自涌动,无数摩天大楼直指云端,繁华如梦。张近微和单知非相拥而眠,在等一个共同的明天。

第57章 桔梗(15)  正文完

第二天, 张近微决定变卦。

她一直在等单知非提一件事,然而,什么都没等到。

张近微坐在沙发上不动, 看他穿衬衫, 单知非瞳孔颜色很深, 浮着那么一层笑意, 从镜子里看她:

“怎么了?”

“我们读大一那年,土豆网本来比优酷更早地跟美国证监会提那个ipo申请, 但最终结果, 你知道吧?”

“嗯。”单知非漫不经心的。

“赶集网赴美上市失败,最后, 被58同城收购, 你知道吧?”

“嗯。”

“像浮石这种头部投资机构,ceo无论是结婚还是离婚, 应该得董事会同意才对,是吧?”张近微觉得自己铺垫地够多,此刻开口, 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语气了。

单知非眼眸一撇, 还只是笑。

张近微有点不满地看向他:“我以为, 你是个很冷静也很理性负责的人,假如有一天, 我们的婚姻出问题,我要是坚持跟你对半分什么,浮石就会受无妄之灾,我不相信有土豆网这些例子在前,浮石的董事长会放任股东这么随便结婚。还有,假如我不懂这些不提不说, 你也打算装什么都不懂吗?”

“要跟我签婚前协议是不是?”单知非问她。

张近微懊恼地瞪他:“你说呢?”

单知非转身,走过来,俯下那么一点点身,温柔地蹭了蹭她的唇。

“我知道,你一定怕跟我提这个,好像谈钱就玷污了感情,怕我会难过。单知非,我好歹也是做fa的,我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吧?倒是你,什么都不提,你爱我不应该以可能会损害浮石利益为前提,不是吗?”

张近微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对上他的眼,心一下柔软无比,她摸摸他的脸:“其实,我跟李让早谈过这个问题,我以为,你会主动跟我说的。但我了解你,你不会主动跟我提签婚前协议,可我不能装傻,我爱你,所以才更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

她这辈子,总不会再有别人的。

但张近微真的想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没能维持住她和单知非的婚姻,她一定不会想着分走他多少巨额财产,不会报复,不会歇斯底里,她一定静悄悄地走,绝不会伤害他。

单知非淡淡的:“你刚才说什么?”

张近微一愣:“你装傻是不是?”

“我是说,你说所以才更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前面那三个字。”他不动声色,一字不错地复述着。

张近微忍不住笑了,她脸上的害羞劲儿,一闪而过,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爱你,我爱单知非,这回听清楚了吗?”

他点头,却没什么笑容,他这个人不笑的时候总显得疏离而淡漠,绝对不是那种和善的长相。

“你总是跟我提离婚的事,我能说说我的想法吗?”

张近微语气变得异常柔和,拉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你先别说,让我猜,我猜,你觉得我是缺乏安全感,对你不那么信任。真的不是这样,你看土豆赶集网的例子,上上下下的员工都跟着倒霉,我非常清楚,我是在跟一个和我自己身份地位财产差距非常大的人结婚,我不想我的幸福,带给别人不安全感,你明白吗?”

单知非先是皱眉,他笑时,眉头都没有完全舒展,带着一点无奈的玩味:“好吧,我甘拜下风,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那,我们可以领证,但也要尽快签协议,好吗?”

他摇头:“不用,因为我没想过会再跟你重逢,这些年一度有个想法,娶谁都是娶,反正都不是你,对我来说都一样。所以,在钱方面,自然考虑的很多,我早在最开始就已经用信托来隔离股权,而且,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谈,我可能不会在浮石呆太久了。”

张近微顿时怔住。

反应过来时,她想,单知非其实真的是个非常理性而且有城府的人,他心里有数,早已未雨绸缪。难怪,他根本不提婚前协议这档子事儿。

他读书时就是脑子最好用的那拨人,到了社会,依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