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绎开口:“山洪暴发的时候你们几个离得不远吧?当时是救你们同伴了,还是各自逃命了?嗯?”

几人一下子都不吭声了。

“不救是本能,没人怪你们。提醒过你们今天别出门,不听,也没人怪你们。但现在出了事搁救援队员面前耍威风装大爷,什么德行?嗯?——多读了几年书眼睛倒往头顶上长,有种你他妈出事了别找人救啊!”骆绎冷笑一声,道,“这里的搜救员不比你们年纪大,那边几个二十岁不到,胳膊比你们还细!——都会游泳吧?还站岸边干什么?嘴皮子那么厉害,有闲功夫推责任,下去救同伴呐。”骆绎把纪宇拎出来一推,“你下个水给我看看!——下啊!”

纪宇垂下头,面红耳赤。

“不敢?”骆绎说,“那你就给我闭了嘴乖乖到一旁当孙子去!”

林锦炎三人被斥得哑口无言。夏韵拉了他们退到一旁,把岸边留给救援队员,又跑来道歉:“骆老板对不起,他们一时心急,头晕脑热,他们平时不这样的,你别往心里去。”

骆绎一肚子的火,脸色极差,却并没多说,只道:“相信救援队,别添乱。——你也不用跟我道歉。”

“我知道。”夏韵点头,“等过会儿忙完,我们会跟他们郑重道歉的。”

骆绎挥手让她走了,再看洪水中央,水已漫到大腿,苏琳琳没再哭喊,估计吓懵了。骆绎看不清周遥的脸,她和苏琳琳还有莫阳紧紧抱在一起固定自己。

刚才的争吵没有影响救援,稳舵用的沙袋已经做好。三名个子最高的队员牵着绳子,抱着重重的沙袋下了水,在湍急的水流里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朝困在水中央的人靠近。

骆绎立在岸边,目不转睛盯着洪水里缓慢前行的救援队员,还有那中央的被困者。

寒风刺骨,不时有断裂的木头或树枝顺水冲下来撞到或刮伤他们。

水越涨越高,很快漫过三个学生的腰。他们抱在一起,被水冲得左右摇晃,仿佛下一秒会被集体冲走。好在每次摇晃后,三人都能勉强稳住。

骆绎拳头快捏碎,宁愿亲自跳进水里施救。但此刻他只能相信救援队,不能添乱。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冰冷的洪水迅速淹没人的胸口。不论是谁,在水里多待一秒,体力就多下降一分。

救援队员渐渐靠近三个学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伸开的手紧握到一起。队员抓住学生,把救生衣让给他们,带着他们拉住绳子淌进水里。

返回途中,水位升高,流速更快。

队员各自护着三个学生,一寸寸往岸边挪,绳子在洪水里摇摆晃荡。女生个子矮,水很快漫过脖子。

救周遥的救援队员是个藏族小伙子,他一手抓着绳子抱着沙包,一手把周遥抱起,说:“压住我肩膀。”

周遥照做,眼里含了泪。

救援员体能消耗殆尽,又冷又累,他咬紧牙关强撑,一步一步,竭尽全力朝岸边走。

好几位救援员下水来接应,

莫阳最先被人接住,苏琳琳也很快被拉上,周遥在最后,和莫阳苏琳琳挤成一团,好几双手伸过来拉她,她抓紧其中一双,突然一截木头桩子顺水打过来,一群人在水中晃荡,混乱之间,周遥感到腰上一松,她心一沉,惊愕回头,身后的救援队员消失了!

周遥尖叫:“他被水冲走了!”

五米开外,一件绿色的衣服在水里漂了一下,霎时沉没。他把救生衣让给了她。

周遥大喊:“救他!救命!”

所有人或自顾不暇,或还在拉扯学生,尚来不及反应,骆绎跳进汹涌的洪流中,瞬间被淹没。

岸上一名救援员也随后扎了下去,还有人要跟上去救,被队长大声制止:“不准再下水!”

现在下水是赌命。两个人足够了。就怕人救不上来,再贴命进去。

周遥被拖到岸上,盯着滚滚洪水,再也不见谁的身影。

突然,下游五十米开外,骆绎从水里探出头,四处张望,他没有找到被冲走的小伙子,自己却被洪水迅速卷走。

他整个人再度消失在水中。

一行人惊慌失措,沿着河岸往下游跑:

“扬措!扬措!”

“骆老板!骆老板!”

周遥惊恐得忘了流泪,只晓得拼命地跑,

跑了近三百多米,水中终于冒出骆绎的身影,他一手夹着一个人,一手朝岸上招手。他在湍急的水流里沉沉浮浮,根本无法游过来。

跟过去的同伴顺水冲到他身边,帮他架住溺水者。

“绳子!”队长急喊,队员迅速把绳子扔进水里,骆绎和同伴抓住绳子,岸上人齐用力,把他们拖了上来。

骆绎浑身是水,也被水呛,跪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周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把溺水的救援员翻过来一摸,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救援员浑身冰凉。周遥双手直颤,慌慌张张地摸他鼻子,摸他胸腔。

没气了。

也没了心跳。

周遥脑子轰然炸开,空白一片。

她机械似的迅速把他平躺好,人工呼吸,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她跪起来,十指交叠给他做胸外按压:“1,2,3,4,——”

她按一次就数一个数字,“5,6,7,——”

可救援员面色如土,没有任何反应了。

“11,12,13——”她用力摁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的手早在水中被树枝划破,流着血,

“周遥——”林锦炎上前拉她。

“走开!”她不管,一下一下摁着救援员的胸口,“17,18,19——”

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寒冷,惊慌,恐惧,手脚突然开始抽筋,她痛苦地扭成一团倒在地上。

“周遥——”纪宇和唐朵过去扶她,

“你滚!”周遥打开他们的手,“你们全都滚!”

骆绎一言不发,继续上前给救援员施救,然而,不论是新一轮的人工呼吸,还是胸外摁压,救援员始终都没有任何回应。

骆绎便知恐怕大事不好了。他不肯放弃,一次次摁压着救援员的胸口,人已筋疲力尽却还想用尽全力,他累到脱力,队长队员一个个轮番接力去抢救。

周遥看着那个再也没有反应的救援员,呜呜直哭,像只狼狈的落水狗。刚才他还抱着她淌水,怎么现在就没气了?

明明刚才还活生生的?!

周遥抬头看向自己曾熟悉的那群同伴,她脸上全是泪水,怨,悔,恨:“我说了让你们不来——”她一字一句,哭得撕心裂肺,“我说了不来!!你们不听!你们都不听!!现在好了,死人了!”

周遥崩溃大哭:“是救我死的。我是凶手。——为什么不是苏琳琳,不是莫阳?不是你们?!为什么偏偏是我?!——我说了不来,我说了不来!你们也有份,你们都是凶手!”

山洪爆发那刻,想救同伴是本能;

此刻被命运单独抛弃,痛恨同伴也是本能;

危机之下,生死边缘,每个人都不再是自己。

苏琳琳流泪抱她:“遥遥,对不起,你要不是去拉我就不会——”

“还有你,”周遥一把推开她站起来,她手指颤抖,指着苏琳琳的脸,呜呜大哭,如同遭受背叛的孩子,“你明明听到了山里会涨水。你听到了,你也不帮我说话!”

“我说了!”

“你没有!你们都不听!”

周遥站在风雨里摇摇欲坠,没人注意她站在岸边的决口处,她脚下的泥块已渐渐出现裂纹。

“我讨厌你们!我不想再跟你们一起走了。”

夏韵想去安抚,可周遥情绪失控,不肯和他们任何人靠近,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她慌乱后退,忽听有人叫她:“周遥!”

她泪蒙着双眼看过去,骆绎站在她对面,一身的水。

骆绎刚要开口,

“别!”她眼泪更多地涌出来,嘴角委屈而伤心地瘪着,不断往下弯,“你别、别怪我。我错了,你别怪我。”

骆绎轻轻吸一口气,朝她伸手,很平静,说:“周遥,你过来。我看看你。”

周遥害怕地摇头,像做错了事不敢靠近家长的孩子。她抽泣着,肩膀直颤,话语也不畅:“我没有、不、不听你的话。我说了、不来。是他们、不听。我真的、说了。”

骆绎迅速瞥一眼她脚下越裂越开的口子,不敢惊动她怕引起慌乱,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一下嗓子,额头上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他伸着手,缓缓朝她靠近一步,轻声:

“我不怪你,周遥。你过来,到我这儿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来,把手伸给我。”

周遥哭得不能自已,浑身在颤,却听话地把手递给他。

骆绎接住她的手,握紧了,就在那一刻,突然传来救援员咳水的声音,周遥一惊,脚下泥土松动。

骆绎眼疾手快,立刻将周遥扯到怀里,她原先站立的地方瞬间崩塌掉进滚滚洪流。

骆绎抱紧了她,迅速退后到安全地带。

周遥扑在他怀中嚎啕大哭,字不成句,呜咽着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骆绎却听懂了。

他握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摁在怀里:“我知道。”

第21章 c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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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番的抢救接力下,溺水的救援队员终于回了气,被立即送往医院。

救援队把被困的一批人带回去做了个记录报告,再送上了上山的车。

临行前,救援队队长看那批学生各个落汤鸡,惊魂不定,没狠心骂他们;可手下一名队员差点丧命,他心里头憋的火也没处泄,转头便把骆绎狠狠训斥一番:“你开客栈当老板的,别光想着收了钱就啥事不管,要记得提醒游客哪里有危险。这是道义也是责任!你这样当甩手掌柜,是会闹出事的。

当然,出了事谁都不用负责,全赖搜救队!没救着人,该骂;救着了,理所当然;就算有人牺牲,网上点根蜡烛撒个花转头该干嘛干嘛去了。我们的命没那么值钱,也不指望你们多高看,但起码给点儿尊重!出来玩就好好玩,别他妈瞎折腾跟蛾子似的尽往危险地方扑!”

骆绎一句话不反驳,点头认错;

林锦炎等一干人面红耳赤,无颜以对。

苏琳琳替骆绎委屈,小声辩解:“其实骆老板提醒了的——”

夏韵轻轻捅了她一下,低声:“说的就是我们,好好听着。”

苏琳琳明白了,立刻闭了嘴挨骂。

唐朵和纪宇惭愧不已,过去队长九十度鞠躬道歉,队长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挨不住那阵仗,尴尬地挥挥手赶人:“走吧走吧,以后别有机会见面,都安全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