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色已经亮开,人们把直通前厅的红毯铺上,稍后宿在张家胡同那边的方二娘他们也过来了。

长辈们个个精神抖擞,体体面面。

后宅里的秦二娘已经梳好妇人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不由得抿嘴笑。

这个男人可是她自己挑的。

梳好头,接下来是上妆,上回秦大娘的妆容夸张又浓艳,这回秦二娘的妆容同样浓艳,但没有那么夸张,按民间习俗来。

在她上妆的时候,另一边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发,由范谨的几位同僚和张家胡同的邻里组队过来。

男女都是官家的,迎亲队伍也算体面。

王简差李南送礼,并未亲自参加。

李南先跑范家,送完礼又跑了一趟秦家,行事非常低调。

待朝阳升起时,文社里的一帮姑娘们都过来了,有八位。

这里头有出阁的,也有未出阁的,全是娇生惯养的女郎们,个个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

方氏怕出岔子,亲自安顿她们。

一行人全都去后宅看秦二娘,她的妆容已经完成,绿袍嫁衣也已穿上,只差头饰未戴。

见姐妹们个个都打扮得靓丽惹眼,秦二娘嗔怪道:“你们今儿个个都来抢我风头!”

玉娘接茬道:“你待会儿还得感谢咱们呢,我听说范谨把翰林院的请来迎亲,他太过分了!”

祝三娘也道:“是啊,谁不知道进翰林院的全都是经过科举考进去的,个个肚子里都装了墨水,你家男人太坏了!”

“二娘可要狠狠压他一头!”

“我听说翰林院的来了六人,除了他那位状元郎,还有榜眼探花,以及以前的状元,他们那帮老爷们儿全都是吃笔墨饭的,组这样的队来叫门,你瞧瞧他安的什么心?”

秦二娘一听这话,血压一下子飙升,“这是公然挑衅!”

祝三娘:“所以我们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一众姑娘们在后宅同仇敌忾,外头的秦致坤听到迎亲队伍里翰林院就来了数人,暗叫不好。

刚过来的秦大娘夫妇听到这茬,秦大娘也跟着犯起愁来,说道:“真是要命,今日又得打擂台了。”

秦致坤瑟瑟发抖,“等会儿大长公主也会来。”

秦大娘愁眉苦脸,“文社里的那帮贵女个个饱读诗书,翰林院那帮人也全都是科举靠本事考进去的,这要打起来,如何了得?”

秦致坤:“……”

好愁!

莫约茶盏功夫后,大长公主的车辇在秦家的门口停下,众人连忙跪礼接迎。

钱嬷嬷搀扶她进院子,昭庆一身雍容华贵,做了个手势,一众人陆续起身。

她同秦致坤夫妇寒暄了两句,便去后宅看秦二娘。

外头的方老夫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算是开了眼界。

后宅里的女郎们跟昭庆熟络,全都七嘴八舌说起迎亲队伍的事。

昭庆倒是淡定,坐在椅子上道:“我早就听说了这茬,是陛下出的主意,他说进翰林院的皆是学问顶好的一群人,怎么能让状元郎败在咱们文社女郎的手下。”

众人哗然。

昭庆做了个手势,“大家稍安勿躁,翰林院那帮人有学问不假,我们若是打不过他们也不丢脸,毕竟人家是一步步真刀真枪走过来的,但也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玉娘好奇问:“大长公主有法子治他们?”

昭庆轻蔑道:“那帮男人不是要讨媳妇儿吗,我今日就让范谨一下子娶五个媳妇儿,看他挑哪个。”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连秦二娘都被逗笑了。

昭庆看向秦二娘道:“你可莫要把胳膊往外拽。”

秦二娘笑道:“我也想瞧瞧他到底能不能识得我。”

于是一群人商议由哪四人伪装成新嫁娘,都要跟秦二娘身段相仿的才行。

而抵达张家胡同的迎亲队伍也在商议,这一届的探花郎江玉说道:“陛下说了,可不能让咱们丢了翰林院的脸,务必要给文社那帮女郎一个下马威。”

榜眼贾平生:“少仪啊,今日这擂台一打,你只怕顺利娶了媳妇儿也得受窝囊气。”

范谨一身喜庆的大红,咧嘴笑道:“无妨,陛下的旨意,我也没法说不,大不了回去了跪两回搓衣板。”

这话把迎亲的队伍都惹笑了,纷纷打趣他没出息。

范谨理直气壮道:“大长公主在场呢,我要有出息了能讨到媳妇儿吗?”

众人:“……”

这话没毛病。

亲迎队伍路过张家胡同时不少人都过去观热闹。

稍后秦家的家奴汇报新郎官来了,人们连忙把大门关上。

姑娘们全都到院子里严阵以待,今日双方商定的开门诗是跟“雨”相关的七言诗,并且要说明来处,不准现编应付。

个个做足了功课,甚至抱了手抄本来,势必要对阵一场。

随着锣鼓吹打声越来越近,炮仗响起,院子里的人们激动道:“新郎官来了!”

外头的范谨下马来叫门儿,秦宛如和段珍娘凑到门缝问:“谁来敲门呀?”

范谨忍着笑,说道:“三妹可否通融一下?”

秦宛如双手抱胸道:“我听他们说状元郎你把整个翰林院的同僚都请来了,好大的威风呀。”

同僚们的求生欲很强,应道:“听说今日大长公主的文社女郎们都来助阵,陛下怕文社欺负状元郎,特地派咱们来凑数,我们就是凑数的,凑数,当不得真!”

这话把院子里的女郎们逗笑了,秦致坤一行人也看得开心。

秦宛如掩嘴笑道:“是不是凑数,我考一考就知道了。”

范谨忙道:“三妹请。”

秦宛如清了清嗓子,说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出自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范谨应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出自李商隐《夜雨寄北》。”

秦大娘接茬,“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出自陆游《临安春雨初霁》。”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门里门外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对阵,人们先从热门的七言诗对起。

虽说涉及到雨的七言诗是有不少,但双方都是饱读诗书,对了两三百首很多的都是重复的了。

渐渐的,人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范谨知道今日要打擂台,专程提早过来,就怕耽搁误了时辰。

事实证明他的筹谋是对的,翰林院里的人相当于天子的秘书团,能进去的都是学问颇深,有点真才实学的读书人。

拿他们这群人跟文社里的女郎打擂台,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纵然女郎们饱读诗书,但没有像那帮人把科举当成毕生的事业去奋斗,他们的追求是有目的有针对性的,故而昭庆也说过,打不过他们也不丢脸。

人家可是专业的,并且还是从全国各地筛选出来的顶尖人物,要让这群娇养在后宅里的女郎们,缺乏系统教育培训的一群人跟顶级天团作战,委实强人所难了些。

只消两盏茶的功夫,文社里的女郎们便开始词穷,多数想出来的都已经说过。

在秦老夫人房里的秦二娘听到外头接不下了,不痛快道:“这才多久啊,她们就被难住了?”

秦宛如:“二姐强人所难,那帮老爷们儿全是经过科举正儿八经考进去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选出来几人,结果全都来了,你让她们怎么斗?”

方老爷子捋胡子道:“文社里的女娃们也了不得,个个小小年纪却饱读诗书,到底是京里,不得了!”

秦二娘不服气,“我去,我就不信他们这么厉害。”

方氏忙道:“这不成体统!”

秦二娘:“我拿团扇遮脸就是了。”

于是这个新嫁娘亲自上阵跟自家男人打擂台。

院子里的人们见正主儿出来了,昭庆乐道:“二娘这架势是要亲自上阵?”

秦二娘朝她行了一礼,戴着凤冠,头上罩了一层红纱,外人瞧不见样貌,她回道:“不能让姐妹们被翰林院那帮人欺负了。”

昭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考进去的,若是被咱们这帮女郎打脸,以后翰林院只怕会遭人笑话。”

秦二娘:“既然这般了不得,我倒要看看他们中间有没有掺水。”

昭庆失笑,“也可,你便去瞧瞧。”

秦二娘知道熟悉的肯定被他们对完了,便同女郎们说起生僻些的七言诗,接连说了六七个,才有一个好像没有提起过。

于是她亲自应了外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门外的范谨默默地捂脸,嘀咕道:“正主儿来了,今晚我定要跪搓衣板了。”

众人颇有些小激动,“你媳妇儿亲自对阵了?”

范谨点头。

这群翰林院的老爷们儿非要让院子里的女郎们服气才行,再次与秦二娘对阵。

秦二娘也是个狠人,硬是穿着嫁衣,头戴凤冠站在红毯上一女挑七男,与门外的众人打起了擂台。

那份孤勇令院子里的众人佩服,因为全是对的冷门七言诗,很多他们听都没有听说过。

连方老爷子都汗颜,外面的老爷们也倍感压力,不敢再像先前那般轻松应对。毕竟他们顶的可是翰林院的脸面,若是被一个女郎撂倒,传出去委实叫人笑话。

双方又艰难对阵了茶盏功夫,秦二娘绞尽脑汁搜罗,范谨等人也是吃力细想,个个都叫苦不迭,怕丢了天家颜面。

最终又对了三组七言诗,秦二娘才败阵下来。

她委实想不出还有什么跟雨相关的七言诗了,因为最初的要求很明确,必须是有出处,不许现编,考的就是阅览。

着实想不出来了,秦二娘采取邪门歪道,套范谨上前,两人隔着门,她问:“范谨你想不想今晚上跪搓衣板?”

范谨老实回答:“不想。”

秦二娘:“你是不是还留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