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当时肤色太过黑黄,他反倒未有看清,只对那圆眼睛的丫鬟印象还深刻些。此番,记忆复苏重叠,只觉两人容貌相似太过,故而,心中着实不安。

问话出口之后,他便小心翼翼地望向荣烈。

只见荣烈垂了垂眸后,瞟向他,“你问这个作甚?”

两个亲随中,布罗性子圆滑,最会看他脸色。这些时日,他从未提过那玉佩,布罗却刻意问起——定然是有因。

布罗嗫嗫,“属下想起一件事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荣烈眼底异色一闪,看了他一眼,便提步朝中堂行去,“进来。”

两人进入中堂,荣烈在座首落座,侍女赶紧上前奉了茶,荣烈淡淡道,“人都下去。”

厅中伺候的几人便退下。

荣烈端起茶盏,揭开茶盖荡了荡,饮了一口,放在一边,将手搭在扶手之上,手指轻叩,“说吧。”

布罗犹疑片刻,才凑近低声道了一句。

话声还未落,只听“咔”一声,他蓦地一愣,低头循声一看,只见荣烈手下那紫檀木的扶手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他一怔,朝荣烈面上看去,只见荣烈的面色却似有些奇异,不由愣了愣,“主子?”

荣烈面色僵了片刻,忽地展颜轻声笑开。

一笑间,一双琥珀眼中顿时光华流转,眸中更有金芒点点生辉。本就俊美绝伦的深邃面容,在这笑容中,更是勾魂夺魄般的生辉勾人。

布罗滞了滞,全然不明所以。

分明前一刻王爷还极是恼怒,怎下一瞬。竟会笑得如此开怀?

荣烈笑了半晌,突地朝布罗斜眸看来,勾了勾唇角,“你只识得那丫鬟?”

布罗微愣,垂眸沉吟片刻,忽地脑中灵光一闪。面色蓦地一变。猛然抬首却是不置信的呐呐,“主子,你是说那四儿姑娘是——”

荣烈懒懒一笑,长身而起。眸光湛然熠熠,“虽无十成十,却也九成九!”

他一直在猜疑这个女子的身份。

在雪山上就心生疑窦。那夜临别相见后,心中好奇更甚。

这二十来日的归程中,也每每思量。愈是想。便愈是心疑。

行径这般大胆怪异的女子,但凡见过一次,便绝无可能忘记。

可他翻遍记忆,也寻不出见过那样一双眼。他能笃定,若是见过,他绝无可能不记得。

却没想到,他真是见过。

只是那一夜却是惊鸿一瞥。并未正面对视。那女子一直躲在路夜白身后,未曾同他对视。结果。他只依稀记得那那女人有一双大眼,却并未细看仔细。

而今听布罗一说,他心中便通透雪亮!

这天下,哪里还能有第二个那般大胆恶劣的女子?

他之所以这般确定,还有一个缘由。那就是他曾经派人收集的资料中,记录了北将军府夫妻和离之事。其中提及过一条,便是北将军府的老夫人杖责少夫人的贴身丫鬟致残,少夫人当夜便忿然离去,随后不知所踪。

前后一联系,他如何还能猜不出那四儿姑娘的身份!而这一通透,许多事儿便能解释通了。他自然也明白了那女人对他的怨气从何而来……

布罗呆了半晌,眼前闪现出那四儿姑娘当门娉婷而立的模样,心里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主子,会不会错了?那北将军府少夫人的容貌极为怪异……”

荣烈瞥他一眼,“你可记得她的模样?”

布罗一怔,细细回想,这才发现自己真对那北将军少夫人的容貌印象模糊得几乎可算是全无印象。

遂呐呐无语,只能摇首。

荣烈对布罗的反应毫无意外,斜斜看了他一眼,“既是记不得,又何敢说不是?”

布罗怔了怔,不知该如何表述,“那四儿姑娘的言行……纳兰侯府的小姐怎会同村妇……”断续说了两句,又顿住。

他原本想说纳兰侯府的小姐如何会那般粗鲁的同村妇为一锅鸡汤吵架,可转瞬又想起雪夜中,明思那一转身的风华——那样的优雅韵律……连他都……绝非普通村妇所能有,念及此,便又一怔,不能确定了。

荣烈瞟他一眼,朱唇轻勾,“想什么呢?”

布罗面上微赧,嗫嗫道,“属下还是觉着有些怪——怎么能,怎么能是同一人?”

荣烈此际心情大好,轻笑一声,又抛出一句,让布罗瞬间呆滞。

“你可还记得上回在那白玉楼外,你着了道儿?”荣烈意态慵懒,唇边笑意隐隐,“咱们以为的江湖女子——便是她!”

什么叫你着了道儿?好像那回着道儿了不止他一人吧?真要论起来,他貌似……还是着得浅的那个……

那一回,王爷可是忍了六个时辰,才缓过气来……

布罗嘴角抽了抽,对荣烈的措辞很是有些无语。当然,也只能腹诽,他可没胆子说出来。

不过,这消息委实有些惊人,腹诽过后的下一刻,他便瞪大了眼,“主子……你怎知道?”

荣烈面色霎时一僵,下一刻,一记眼刀“唰”地飞来,“说给你听,听着就是,问那么多废话作甚?”

布罗一噤,咳了咳,心里也猜到自己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赶紧转过话头,“主子那玉佩——?”

荣烈回身,在座位上坐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在她那儿。”

布罗蹙了蹙眉,荣烈斜睨他一眼,淡淡而笑,“怕什么?此女虽奸猾诡计,却是怕死的紧。取我玉佩,定是有所求。那玉佩她若识得用途,早就趁我不备取走,又何必同我谈判。勿须担心,不需多久时日。她自会送上门来。”

布罗虽轻轻颔首,面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沉思片刻,他忽道惊疑,“主子,你说她在那大雪山——可是为了那秋池?”

荣烈垂眸须臾,淡淡道。“许是。许不是。”

这个女子的怪异处,为他生平之仅见。无论性格言行,皆是诸多奇异不同,如今接触愈多。反倒觉得愈是难以看清。不过,她那夜说是到此是为寻药,那言辞间却不似说谎。

布罗心中一急。“主子,不如属下去走一遭,将那玉佩取回。”

荣烈轻轻勾唇。“你以为她还会在那儿等咱们么?”顿了顿,长腿一伸,勾唇懒懒,“急什么?要出事儿,此刻也是晚了。且等着吧,她会来的。”

他这玉佩之用,也只少数人才知。再说。就算知晓功用,如今非战时。黑甲军就在他眼皮底下,就算有玉佩,也不可能从他眼皮下面调动他的人马。

何况,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女人对他应该是真有所求,并非谎言所欺。

至于秋池,他更不在意。

折断了羽翼的老鹰,又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让皇兄多挪些注意力到他处,他的日子便能更自在些。

再则——如今的他,也需要时间来好生想想,是否还要坚持原来的打算……

沉默间,布罗又忽地想起,试探着问,“主子,那晴容郡主那边……?”

荣烈闻言垂眸,片刻后,语声淡然,“日后,不必再理会。”

布罗不由一怔,望着荣烈近似完美的侧面轮廓,渐渐地,似若有所思。

这回从雪山归来,虽是受了伤,但主子的心情——却好似好了不少……我是分割线……时光倒回到荣烈离开那夜。

明思回转屋内,看着荣烈那队人马离去,心下微微松气。

帽儿却还有些不放心,穿戴整齐后,打开房门悄悄出去走了一遭,见那群人确是下了山,才安心返回。

回到屋中笑嘻嘻同明思说了之后,两人便准备回房歇息。

就在两人转身之际,对面的房门却打开了。

两人听得声响一愣,转过身来,却见秋池站在门前,眸色深沉地定定望着明思,“你为何要救他?”

帽儿呆了呆,瞪大了眼,“将军,你记起来了?”

明思轻轻垂眸,语声淡淡,“他从未忘记,又何来记起来之说?”

从未忘记?

帽儿更是一呆,愣愣地看了看两人,嘴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明思淡淡一笑,偏首看向帽儿,柔声道,“你也累了,去歇着吧。”

帽儿咬了咬唇,偷觑了秋池一眼,朝明思轻轻颔了颔首,转身进了房间。

堂屋中只得一张八仙桌,几根长条凳围在桌边,陈设简单,故而也空旷。

此刻,屋中并未点烛火,只虚掩的前门缝隙中,漏进一片雪光和些许薄淡的月色。这些许的光亮浅浅洒在屋内的黄土地面上,更显出几分清冷寂寥。

隔着地面上的这抹斜长的寂冷银辉,两人的目光静静相对,却是两厢默然。

半晌之后,秋池先垂了眸,“你早就知道了?”

明思轻轻笑了笑,语声平静无波,“从你醒来的第一眼。”

真是失去记忆的人,目光中又何来那许多的情绪?

可他既不愿相认,她又何必强逼。

秋池惊愣抬眸,神情怔忪,须臾,垂下眼帘,自嘲般一笑,“为何不问我?”

“不是不问,只是想等你自己说。”明思抬眸,眸色一片清澈晶莹,“你该知道——我想些问什么……的话:一晚上连着写了五更,现将今天的第一更奉上,二更要等77睡了起来才能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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