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东西,她转身欲走。

“怎么?公主这就想走?”失去温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上玉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你究竟想怎么样?”

“在下方才的问题,公主还没有回答。”

“......”

其实一段对话中,越是急躁的一方越落下风,越容易被人掌控。反之,如果能找到对方的痛脚,狠狠地戳下去,或许能挽回局面也未可知。

无论如何,不能再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

小姑娘转了回去,水眸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晶亮:“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个答案,横竖人已经死了,无论再怎么放不下,死了就是死了,难道追究这些还能让死者复生不成?”

她的双手紧紧捏住裙边,决定赌一把:“依我看,那个男子太无用了,他若有本事,怎么会轻易叫人捉住?就算被捉住,难道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说不定,他根本不想救他的妻儿,只是在装模作样。”

“......你。”

“......住口。”

“住口!住口!!”

叶比木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冲过来,高高举起右手,幸而上玉闪得快,他的手落了空。

四周很静,静得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齐上玉,不要怂,她告诉自己,努力平息惊慌,迎视他可怖的目光:“你看,你...你也只是个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情感和脆弱,何必弄出一副骇人模样?你若有什么委屈不快,我愿意听你说,因为我也曾脆弱过,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罢了,为何还要互相伤害呢?”

话音落,她看到,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哼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到声音嘶哑:“瑾珏公主,齐上玉,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果然物以类聚,你跟他,这副算计的嘴脸,当真一模一样......令人作呕。”后半句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上玉终于有些听明白了:“....原来你...恨我?我从未与你有过交集,你为什么恨我?”她仔细回想过往,从未与这样一个人结过仇怨。

“哼,想知道?”一管猩红的血从他鼻子里流下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我本来不想说,可就在方才,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你清醒地看到一切,然后痛苦,一辈子。”

他眼中的光太过疯狂,虽然她成功扰乱了他的神志,但一个疯子发起疯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偏偏姑洗又不在身边。

“被自己喜欢的人亲手杀掉,是什么感觉?”

“......”

“怎么不说话?”男人疯狂又恶毒地看着她:“你还记得重生第二世,是谁向皇帝告密,说你是假公主?又是谁奉上毒酒,亲手结果了你的性命?”

“......你说什么?”水眸陡然大张,震惊、惶恐、不可置信,上玉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你......你为什么?你......”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看着她,那一瞬仿佛神祗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这一世你恨他、疏远他,而他爱你护你,却永远得不到你的心,更无法与你在一起,没错,不论前世,今生,抑或来世,你们永远都无法在一起,永远。”

又一管血从他的鼻端流下来,他粗鲁地扯袖擦去:“哦...对了,尊贵的公主殿下,你想知道我看到这一切,是什么感受吗?”

“我痛快呀,我痛快极了...呵呵,你们越痛苦,他越痛苦,我就越痛快......华阴侯,啐,他这样的杂种......就活该千刀万剐!下地狱浸油锅!”

这般浓烈的恨意,所以他的言谈举止都与他很像,是恨到.....不自觉地模仿他的一切,究竟是怎样的恨?

上玉忽然狠狠一个激灵,她想到了那个故事。

“呵,你害怕了?”她突然瑟缩的目光极大地取悦了他:“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死实在太容易,在这个令人恶心的世上苟活,才最痛苦......我不会,也没那么傻......给你一个舒坦。”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他转过身来,定定地注视她:“....因为是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竟是如此,果然如此。

上玉的眼中的波芒动了动:“....你就是故事里的那个方士。”

“不错,”他扬起唇:“逆天而行,改人命数,如此阴损之事,每个秘术师的一生仅能催动一次,如果不是你死在沙漠里,如果不是华阴侯那个杂碎抓了我....我的......所有,都被你们尽数毁掉。”

“所以,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一切从头开始,让你带着对他的恨意重生......是我,篡改了你的记忆,我经受过的滋味..也要叫那个杂碎好好尝尝!”

“......”

“......你...”

“......为什么....”小姑娘的双眸,溢出大片莹亮的水泽:“......我...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他...防着他...恨他......到头来,却是他...救了我......”

“不错,现在我们有答案了,尊贵的公主......他为了救你,抓了我...他想让我把你救活......可我偏不,我要把一切都转回去......要他,无论今生、前世....永远永远与你错过......”

“哈哈哈,听上去挺舒坦的是不是?”

“我看着你们,按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像一出精彩的皮影戏,真是痛快啊——”

笑够了,才停下来:“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还做过很多事。”

“...之前大漠里,太子援兵,就是我泄的密。”

“我想,如果华阴侯拥有前世记忆,大约会无比后悔,后悔招惹我这样的人。”

“哈咳咳...咳......”

他突然吐出了一口血:“不过是情绪激动了点,臭皮囊,不中用!”

空气中满是压抑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上玉擦擦眼角,看那月亮也泛起了白:“你做了这么多事,想必夜里经常睡不着,折磨我们,折磨你自己,有用么?逝者已逝,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

这次他没有发疯,只是面对着安静流淌的河面:“你说得不错。”

“重生禁术,无法用在我的亲人身上,所以他们死了,便是万劫不复。”

“......小公主,我们玩个游戏吧。”

男人侧过头,露出今天晚上第一抹和善的笑。

只是,落在上玉眼里,可怖如鬼:“你要做什么?”她不自觉后退两步。

“别怕呀,”轻轻一声叹息:“我说过,不会杀你,只是想玩个游戏,你看——”

冷光一现,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上玉瞪大了眼。

“这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不是用来杀你的。是我想让你用它,杀了我。”

“什......什么?”

“你不敢么?难道,对我这样的恶人...生出了可笑的怜悯之心?”他摇摇头,朝她走近一步,她便立刻后退两步。

“你...你疯了?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你?!”

“没有为什么。”他逐渐失去了耐性:“无用的东西,连一点点恶都做不得。”

上玉清楚地看到,男人原本平顺的眉眼再次狰狞了起来:“这样吧,我还有一个秘密,可以告诉你。”

“也并非我的秘密,而是......”他的嗓音突然放轻:“华阴侯,是关于他的。”

“想听么?想听就过来一点儿,这是秘密,万一被别人听去,他可就惨了......”露出一个惺惺作态的惋惜表情。

上玉死死盯着他,一边支撑着自己,小心地朝前迈了两步。

“乖孩子。”她听到他这样说:“这个秘密,是你的情郎,不为人知的肮脏......任其表面上再风光也无用,他是个杂种!”

“......你知道他的父亲,并非驸马。而是大辰朝当今的天子昌宁皇帝,也就是他母亲的亲哥哥......呵呵,同胞兄妹乱/伦生下的......真正的杂种。”

他勾瞥了上玉一眼:“怎么?你不信…那你总该看见他那双妖怪一样的眼睛,世上没几人知道,大辰天子...也是这一双眼睛。”

“如何?吃惊?”短匕瞬间举到她的面前:“你若不杀我,我就把这个秘密放出去,我要让他,和他死去的母亲,一生屈辱,受尽天下人耻笑!”

“……痛快,痛快,真是痛快,小公主,你也觉得很有意思吧?我知道你不想杀我,可如果不杀我,你的情郎就会饱受折磨,为了他,你动是不动手?全在你。”

指甲早已陷进肉里,上玉看着那短刀,眸中只有那明晃晃的冷光,她最终,还是接过了。

“来,杀呀,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对吧?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男人张开袖子,闭上眼睛。

握着匕首的纤手不住颤抖,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地狱里来的妖鬼蛊惑了。

“娘子——!”

一声大喊,叶比木的身躯被一脚踢翻,上玉手中的匕首被夺,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姑洗面无表情:“属下来迟,娘子受惊了。”

“呵,呵呵,来了个帮手,可是,我们的游戏还在继续,其实我还知道更多的秘密,公主殿下懂得,我...我是个疯子......”

他看着她。

姑洗也看着她。

他们都在等她,都在逼她,他们的脸为何这样模糊......她看不清,只觉得耳畔嗡嗡地,好吵。

“呵呵,不杀么?你要看着你的情郎为你饱受折磨,他那具身体,难道不会暴毙么?”

“你闭嘴!”姑洗皱着眉呵斥他。

上玉抬袖捂住耳朵,不住地后退,他在说什么,他们又在说什么,她退无可退了。

不知何时,月亮变成了血色。

“杀。”

她好像听到自己这样说,究竟是不是她说的?

银光一闪,鲜红染遍了双眼,她看到那个人吐着血,微微抬起头,如同毒蛇一般的笑:“......我,终究......毁...了……”

她听不清,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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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力了。写到自己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