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齐如玉抿了下唇,又扯起另外一件事来,“陛下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堂兄啊,他......”

他叽叽喳喳,把某位齐姓堂兄从出生到嫁人能说的事都说了一遍,编排得天花乱坠、千奇百怪,嘴都说干了,可陛下却只是带着一点淡薄的笑意,安静听着他讲,丝毫没有不耐的样子。

齐如玉嘟了下嘴,顿住了。

“生了五个孩子,然后呢?”魏堇歆伸出修长雪白的手指,拭去一朵花瓣上的泥点,轻声问。

齐如玉正想再说,可他忽然觉得这样轻轻擦着花瓣的陛下好生温柔,她一点也没觉得他烦,甚至还有仔细听他讲......

她好温柔啊。

齐如玉喉间哽了一下,想此计不成,那就换一计!陛下一定喜欢温顺解意的男子吧!那他就飞扬跋扈一些,让陛下讨厌他!

“算了!不说他了!他哪儿有我好啊,陛下要多知道我的事情才是!陛下我跟你说,我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首饰......”

喋喋不休的声音一直响在梅林中,在一处花影重重间,一人着玉色圆领长衣,静静地站在林中,幽幽双目紧紧盯着离得很近的那两人。

他通身衣色几乎要与满林的绿梅相融,精致清冷的雪面上端着一本正经的神色,下唇却被紧紧咬着。

他好似全然不知道疼,直咬得唇上出了血。

满眼、满心,他都在看着那个着朱色凤袍立于林间的女子,她目中含着的一点笑意恰到好处地亲和与温柔,脚步徐徐,步履生姿,每向前一步都会体贴得照顾到她身后的齐如玉,听着齐如玉兴致高昂地讲,还会小声提醒齐如玉小心脚下的花枝。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灼灼明艳的女子如天神一般,为一朵梅花濯去它的污泥,然后在他眼中,那朵绿梅仿佛就此升华,变得璀璨夺目,将周围所有的绿梅都眼压下去。

宋云修澈润的眸中充满了渴望,他紧攥着手,指甲刺痛掌心,耐心地等待着,等着太阳去光顾下一寸土地,而他则是跌跌撞撞地远随在后,用带血的唇,轻而又轻地吻在那朵天下无双的绿梅上。

片刻温存,他又如惊弓之鸟一般起身,错愕地看着那抹洁白中沾染的血色。

他只会弄脏它,一个背叛过她的人,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侧。

第7章

▍朕今天相亲

春寒未尽,两人行至梅林深处,袭来一股更深的寒意。

魏堇歆听着齐如玉讲述从穿衣到描妆,他需要多繁琐多奢侈的东西,没觉得聒噪,思绪却是渐渐飘远了。

她记得宋云修对这些,似乎都十分随意。他喜欢穿青色的衣服,不曾见过他描妆,就连这日的上朝,他也是粉黛未施。今日魏堇歆听齐如玉说了这么多,才知道原来男孩子是这样的。

宋云修好似一直是个例外,他从小就不喜欢珠宝首饰,乖乖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读书。

也是,能一意孤行入朝为官的,哪能是寻常男子?

说到至性处,齐如玉好似突然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讲得越发绘声绘色起来,然后一阵风袭来,他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魏堇歆余光一直在注意着他,见此便顺手解下自己的披风,亲手给齐如玉罩上了。

“正月里天寒,小公子可不要冻着了。”

齐如玉鼻尖冻得通红,一直叽叽喳喳的嘴突然就静了下来,他呆呆地望着陛下,嗅着陛下衣服上暖融融的凤尾香,脑子里忽然像断了弦一般,满眼只剩下陛下轻柔替他系着披风的手,以及陛下明媚澄澈的双目。

他以前,从未好好看过陛下,只因他知道,那是云修哥一直喜欢的人,他不该去看。

今日或不得已而为之、或有意无意地,他看了陛下好几眼,起初只觉得惧她,京中关于陛下的传闻,真的非常可怕。一开始说话时,他连声音都隐隐发着颤,怕自己没有招来陛下的嫌恶,而是招了陛下的怒气。

可这一路走着,陛下总是含着浅浅地笑意,安静地听他说话,他一直在观察着陛下的神情,陛下从未露出过一丝不耐。

他把自己说得那样讨厌,陛下却还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亲自给他罩上。

陛下怎么知道他冷了?她是不是一直在看着他?

齐如玉望着陛下身上柔滑的朱色绸缎,忽然想伸手去摸一摸。陛下是大魏天子,是天下人可望不可即的人,此时此刻却就站在他面前,他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了。

她是天子,今日却一直在迁就他。

齐如玉双颊有些发烫,他等陛下给她穿好了,才轻声地道:“多谢陛下。”

魏堇歆看了他一眼,轻声地笑。

“朕带你来的是绿梅林,怎么小公子颊边却生出红梅来。”

她的口吻淡淡的,声音像冰雪一般,只因染了那丝笑意,就勾得齐如玉心跳都快半拍。

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话,却被脚后一块凸起的石子绊了一下,就整个人往后仰了过去。

在掉地前,齐如玉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

但魏堇歆没有伸手,她只是神色平静地眼睁睁看着齐如玉仰面摔了下去。

唰地一下,齐如玉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他觉得自己丢人极了,都不敢抬头去看陛下的脸色。

陛下一定第一次遇到他这般没规没矩的男子罢?陛下会不会笑话他?呜呜,他要把陛下亲手给他穿上的披风弄脏了。

齐如玉一下子站起,低声说了句:“我、我失仪了......”

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

魏堇歆看着他离去,然后无谓地转身,继续向梅林深处走去,脑中浮现出齐如玉方才的模样。

他十七岁,显然是个跳脱的性子,似乎并不适合待在宫里。

梅林的尽头,是一株梧桐巨树,这棵树与周围清秀低矮的绿梅林毫不相衬,突兀地立在那里。

魏堇歆走上前,柔荑轻抚坚硬的枝干。

“陛下!”身后传来文莺的声音。

魏堇歆回眸,看见文莺怀里抱着的狐裘披风。

文莺紧着给她穿上,道:“陛下可不要着凉了,这林子里寒气重的很。”

魏堇歆笑眼看着文莺的表情,声音却是平静的,说:“怎么送这个过来了?”

文莺神色如常,回禀道:“臣看齐公子身上穿的是陛下的披风......”

“这个时候,齐如玉应该还不曾跑到承光殿。”魏堇歆冷声打断,文莺噎了一下。

几乎在话音刚落的同时,魏堇歆猛然抬眸,往梅林中的一个方向望去。

那里已经没有人站着了,唯有花枝轻颤。

“文莺,下不为例。”她的声音比上句更寒一分。

陛下最不容欺骗,她却做下这样的事。文莺面色惨白,低声应是。

再回承光殿,里面的人和她离去时并没什么两样。

魏堇歆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宋云修的方向,对齐晖敏道:“齐相带着公子回去罢。”

齐晖敏即刻起身,笑容却有些干巴巴的。

那这算怎么个说法呢?陛下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无法从陛下的口吻中听出半分情绪。

齐晖敏侧目扫了眼自己没规没矩自己跑回来的儿子,见儿子面如红霞,暗暗叹了口气。

应该没出什么问题罢?

“老臣告退。”齐晖敏行礼辞别,齐如玉紧紧跟在母亲身后,不忘回头多看了陛下几眼。

待人走了,魏堇歆才对文莺道:“明日去相府传旨,今年宫中礼聘不会送去齐家。”

文莺顿了顿,忙应声称是。

坐在另一边的宋云修却震惊地直起身子,他不敢将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可这结果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分明前世也是这样,齐伯母带着如玉入宫,与陛下见了一面,只他一直与齐伯母留在这间殿中,没有跟去。后来如玉也是提前跑了回来,她们走后,陛下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这回为什么不一样?

宋云修百思不得其解,目前为止,并未有什么发生变化,怎么如玉突然就不必入宫了呢?

“朕乏了。”魏堇歆看了宋云修一眼,“太傅若是无事,就回去罢。”

宋云修立即起身相送,可魏堇歆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而是直接大步离去了。

“陛下可要回鸣鸾殿小憩片刻?”文莺轻声问。

今日的折子都批完了,倒也没什么要紧事,足足空出半日的闲暇时光。

这样闲散的日子令魏堇歆心生倦意,但她又不得不如此浑过。

“嗯。”

文莺服侍魏堇歆擦了手和脸,又盖好被子,正欲端着水盆离开时,身后传来吩咐。

“梅林尽头的左数第十七株梅树上有一并蒂的花枝,你去给朕带来。”

·

年节还没过,眼下是朝中最忙碌的时节,宋云修出宫时,得知户部尚在点算开支和年节的封赏额度。

“哥!”宋云棠坐在马车车夫的位置招了招手。

宋云修加急步伐,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劳妹妹亲自过来。”

他上了马车,刚走进车中,却见宋飞雪正坐在里面。

“母亲。”他惊喜又意外,安顺坐在宋飞雪对面。

“回去罢。”宋飞雪看了儿子一眼,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也不曾多问宋云修今日是如何当的太傅,母子几人便安安静静地回了府。

只一处的茶摊上,一女子目光不善,盯着宋家驶过的马车,冷声道:“瞧见么,那是宋家的二女儿宋云棠。”

另一人道:“想必马车里就是宋云修了,宋云棠竟亲自来接他,算他走运!”

说话的两人各人手边放着一把长刀,泛着森森寒意。

·

鸣鸾殿的凤尾香有安神之效,从很多年前,魏堇歆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已经需要靠这种燃香来入睡了。

虽然凤尾香是天子专属之物,但当时的魏堇歆已位同天子,满京都只知奉七皇女魏堇歆为魏帝,不知皇位上真正坐着的人是谁。

凤尾香虽好,但也只是外物,治不了根本,魏堇歆虽借它得几个时辰的安睡,但睡后却是多梦,她做得最多的梦,便是一个什么也看不清的梦,只知道很吵,吵得她头痛。

“云...云......”她呓语着,眉心紧缩,极是不安分地抽动身躯。

守在外殿的文莺听见响动,悄声走了进来,她缓缓靠近魏堇歆,正想为她轻轻捻一下被子。

然下一秒,魏堇歆却猛然睁眼,赤红着双眼拔剑相向,一剑指向文莺颈侧。

冰凉的寒意刺向颈间,直削断了文莺颊边的一缕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