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晴道:“那,应该用谁的?”

我说道:“昭仪,刘漓。”

常晴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看着我,诧异的道:“她?为何要用她的名义下帖子?”

我说道:“民女有幸,曾经在扬州与刘昭仪的兄长刘毅大人有过交往。刘大人告诉民女,他们一家人是天启三年从蜀地赶往扬州,然后自扬州顺水而上来到京城,当年秋试,刘昭仪的父亲夺得魁首,入集贤殿为大学士。”

“刘世舟大人是天启三年的状元,这个本宫知道,你说的这些跟傅八岱有什么关系?”

“天启三年,蜀地还有一件大事发生,就是傅八岱汇集天下读书人在蜀地的西山书院所开的博学大会。”

常晴道:“你是说,天启三年,刘世舟大人参加了蜀地的博学大会,然后才进京赶考高中状元,他当年和傅八岱,是有过旧识的?”

我点了点头。

其实,刘毅当初就告诉过我,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十岁,对当年的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自家已经家徒四壁,但父亲却还带着他们远赴巴蜀,之后才毅然决定上京赶考,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家中钱粮耗尽,才会在扬州的时候将刘三儿送给别人抚养。

我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刘世舟大人决定上京赶考,包括后来他的许多作为,都和当初远赴蜀地参加傅八岱的博学大会有关。

“虽然算起来,刘昭仪是傅八岱的晚辈,但比起别人来说,还是由她来下这个帖子,最为合适。”

常晴默然的听着,没说话,只低头喝了一口茶。

茶碗中袅袅升起的轻烟蒸腾在她的眼前,仿佛给那双秋水明眸中笼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低头道:“皇后娘娘英明。”

“不过,既然你是蜀地的人,天启三年的博学大会,你也去了吗?”

“……”我微微一愣,看着那双氤氲在雾气之后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当初,民女还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有何德何能,能去参加傅八岱的博学大会呢?”

常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微微一笑:“也对。”

我笑了笑,等她喝完了茶便上前收了茶杯,正要拿下去,常晴说道:“这些事是不用你做的,你好好的照顾大皇子就可以了。”

“是。”

“本宫也知道大皇子这一次的病很重,单你一个人照料也太难为你,所以另外找了两个人来景仁宫照顾大皇子。”说完,她轻轻的抬头对着门外:“进来吧。”

我有些疑惑的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从大门外走进来的人,竟然是吴嬷嬷和水秀!

他们两一看见我,顿时眼睛都红了,但还是先规规矩矩的朝着常晴跪拜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声音也有些颤抖。

常晴坐着没动,低头看着他们,说道:“你们都是戴罪之身,因为太后保荐,本宫这一次把你们调出来,也是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们要竭尽全力,好好的照顾大皇子,若再有失职之处,本宫必定严惩不贷!”

“是,谢皇后娘娘恩典!”

“嗯,你们都下去吧。”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在什么,急忙上前和他们俩一起退下,才刚刚出门,水秀就一把抓住我的手,高兴得直蹦:“姑娘!姑娘!”

“水秀……”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转头看看站在一旁温柔微笑着着的吴嬷嬷,她还是用那种慈蔼的目光看着我,却有些心疼的道:“姑娘瘦多了。”

“是啊,嬷嬷你看,她都皮包骨头了。”水秀说着低头捏着我的手腕,要说我最近其实还养得好些了,但仍然没办法把这两年的份儿都补回来,便避开这个话题,笑着说道:“没想到是你们,我太高兴了。你们这些年来过得好吗?”

吴嬷嬷笑道:“没什么好不好的。有老钱在,我们在冷宫倒也没受苦,只是一直挂念着你,这个丫头——”

她看着水秀,水秀眼睛红红的说道:“姑娘,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死了……”

我摸了摸她的脸,又看着吴嬷嬷,愧疚的道:“让你们担心了。”

这一次能见到吴嬷嬷和水秀,对我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也没有空再去想其他的,常晴让扣儿在景仁宫给我们分拨了一个小房间暂住,他们逼着我说了这些年来的经历,我只捡着一些大概说了,却是让水秀惊叹不已。

当知道我被关在冷宫整整两年多,吃穿匮乏,水秀憋着直流眼泪,呜咽着说道:“都怪钱嬷嬷,一点都不告诉我,要是我知道,怎么样也不会让你挨饿的,你看你,瘦成这样。”

我只笑着安慰她,吴嬷嬷一直静静的听着,这时突然问我:“姑娘,你在宫外再嫁的那个男人,刘三儿,他现在如何了?”

一听到那个无数次在脑海中盘桓的名字,我的心里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

疼痛中,还有一点说不出的酸楚。

我低下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

“姑娘还想找他吗?”

“……”我苦涩的道:“我想。”

“……”

“但我怕他,不想见我。”

回想起他最后留给我的那个背影,消瘦,孤独,却在漫天冰雨中始终倔强的挺立着,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会何去何从呢?

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吴嬷嬷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道:“姑娘也不要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的点点头。

这一夜过得很快,而我也几乎没怎么睡,回想起常晴跟我说的那些话,看看近在身边的吴嬷嬷和水秀,我也知道接下来的这十天不会太好过。

窗外的沉沉夜色慢慢的被乳白色的晨光所染,很快,整个皇城都从黑夜中苏醒了过来。

今天帝后就要启程前往太庙,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来来往往的忙个不停,吴嬷嬷和水秀也很快便起身,吴嬷嬷还是习惯的将我按到了桌边坐好,帮我梳头。

几年不见,大家却都没怎么变,吴嬷嬷还是和以前一样,细心而妥帖的照顾着周围的一切,水秀还是喜欢到处乱跑,刚刚洗漱好便溜了出去,吴嬷嬷在镜子里白了她一眼,对我说道:“这个丫头,吃再多的亏也改不了。”

我抿着嘴笑了笑。

不过一会儿,水秀又溜了回来,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姑娘,嬷嬷,你们听说了嘛——”

吴嬷嬷道:“你又打听到什么了?”

“我刚刚听说,皇上昨天晚上是在刘昭仪那儿过的夜。”

“哦?”

吴嬷嬷倒也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毛,又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我自己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角,桂嬷嬷之前说,皇上这两年来对刘昭仪很是冷淡,大概真是如此,所以他偶然召幸一次,连水秀和吴嬷嬷都会觉得惊奇。

看来,常晴已经把昨天的那些话都尽数传给裴元灏了。

想到这里,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虽然过去刘漓待人一直很淡漠,但我知道,甘于平淡是一回事,遭到冷遇是另一回事,从她憔悴的样子也能看出来她心里的不如意。原本这一次去太庙,嫔妃在正二品以下的都不能随行,她也有些落寞,但皇帝却突然在这个时候临幸她,多少也是一种安慰吧。

这一次的事,我不奢望她能风生水起,但起码境遇不要太糟糕。

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姐姐……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饭了,我和吴嬷嬷还有水秀很快过去吃了饭,宫中的人便已经准备好,全副銮驾的恭送帝后离宫。

我们现在是属于景仁宫的,自然也要跟着去送行,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到了南宫门,帝后的车辇早已经准备好了,裴元灏和常晴站在台阶上,正对着身后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又走到了贵妃和丽妃面前,柔声道:“这一次朕离开十日,你们要好好保重身子,切勿伤神劳心。”

“臣妾知道了。”

他的目光又朝人群中溜了一眼,似乎看了我一下,又说道:“大皇子的事,皇后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常晴道:“是,臣妾已做安排。”

“嗯,珠儿,柔儿,你们就不用去操心了。”

两个人低着头,似乎都顿了一下,然后又同时露出了柔媚的微笑,俯身一福:“是。”

裴元灏“嗯”了一声转身准备要走,又回头看了南宫离珠一眼,柔声道:“好好养身体,等朕回来。”

南宫离珠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笑容甜得如蜜一般,轻轻道:“臣妾知道,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裴元灏点点头,便牵着常晴的手走下台阶上了车辇,这时,内侍监走上来大声道:“起驾!”

顿时,周围的人全都跪拜下来——

“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随着众人的贺声,帝后的车辇慢慢的往前驶去,大家一直跪着,直到那车辇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皇宫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孤岛,岛上全都是凶残嗜血的野兽,只有通过最血腥残暴的搏斗,才能存活下来。

瑞珠和明珠已经去扶起了自家主子,等他们俩站起来了,周围的人才都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原本就站得远远的,躲在人群当中,这个时候也沉默着,看了那慢慢关上的宫门一眼,便沉默的准备离开。

就在我刚刚转过头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本宫让你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