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男人盯着她手里的扇子,面色算不上好,眼神有点凶。

“不回去?”

嗓音低低哑哑的。

明娆怔了下,她张了张嘴,正要答,却见男人喉结滚了下,把脸转回去了。他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压迫感消失,明娆长舒了口气,纤弱的手抚上心口。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每次直面他,都叫人紧张万分。

……

宴席进行到后半程,气氛愈发热烈。

年轻的帝王手中把玩着番邦进贡的稀世宝玉,对正在表演的歌舞兴致寥寥。

太后端庄地坐在主位,仪态万千,雍容华贵,清冷的凤眸冷淡地扫过殿内众人。

“陛下,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虞砚淡声说着,欲起身。

景玄帝迷恋的目光从玉上离开,有些迷茫地看向虞砚。

倒是太后放下了手中的白玉酒杯。“侯爷留步。”

虞砚站起身,黑眸冷淡地睨着太后。

太后淡声:“皇帝给安北侯合了八字,挑了几家姑娘,安北侯且看看,选谁。”

虞砚看着面前的衣着华丽的美貌妇人,半晌,冷嗤了一声。

景玄帝宝贝般得把玉托在掌心,连连点头。

“这三位朕替安北侯看过了,都不错。吏部尚书李大人的嫡女,人清秀温婉,知书达理。宏王的小女儿,亦是朕的堂妹,今年十六,最是天真烂漫,热情活泼,正好捂捂你这冰冷性子。还有就是信国公明家的嫡女,长相虽不出众,但听闻人性格很好,才学也出众。”

“虞卿今年二十有七了,比朕还年长三岁,却不及朕的子嗣多。一室妻妾皆无,实在不像话。”

虞砚不想再听,满不在意地转回头,突然停顿了一下。

宫殿门口悄悄溜进来一个少女。

青色的裙,本是最素雅的颜色,却被那张绝色容颜衬出几分婀娜绰约。

她低着头,疾步往里走,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没忍住咳了几声,惹得周围的年轻公子偷瞄她好几眼。

虞砚眯了眸。

皇帝眼前一亮,“虞卿看见谁了?”

皇帝顺着虞砚的视线方向望去,明娆已经落了座,身影被陈氏挡住,他只看到了陈氏与她身旁的明妘。

“这是……信国公府?”

虞砚垂下眼,坐了回去,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太后闻言,不满地皱眉,也将目光投了过去。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明妘,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太后娘娘不满意?”

虞砚胳膊撑在案上,手托着腮,坐姿十分放肆,却被他做出了一股潇洒的味道。

他拖着懒洋洋的腔调,似有些醉意,“还是说娘娘早已有了人选,叫臣挑,只是幌子。”

太后紧绷着脸,清冷的眸光死死盯着虞砚,“你选明家?”

虞砚笑道:“姓明?倒是好听。”

“明家好,明家好啊。”皇帝满意地点头,“信国公祖上跟着□□皇帝打江山,世代袭爵,整个大霖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功勋世家。明家小的一辈,朕记得二公子是在你手下做事?你们有缘。”

“是有缘,只可惜……”虞砚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

“可惜太后娘娘属意李尚书的嫡女,”虞砚又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语气含笑,“给臣挑这样好的婚事,难道就不怕臣权势过大,威胁到大霖江山吗。”

难捱的死寂逐渐蔓延,虞砚毫不在意,将酒慢慢饮下。

啪——!!

太后摔了酒杯,怒道:“放肆!”

杯碎的刹那,殿外突然围上来一队训练有素身穿铠甲的禁军,他们手执刀剑,围堵在宫殿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悠闲喝酒的男人。

适才热闹非凡的大殿一瞬间寂静了下来。

丝竹乐响停了,歌舞伎人退了下去。

席上众世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都小心翼翼地觑着上首位的动静。

酒都洒在虞砚的衣服上,他气定神闲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

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冯公公尖细着嗓音:“侯爷慎言!”

虞砚却当做没听到似的,居高临下看着太后。

“太后生辰这样大喜的日子,既这般防备臣,又何苦叫臣来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无父无母,婚事便由自己说了算,这些年牢太后记挂着臣的终身大事,只是——”

顿了顿,压低声音,语气颇为可惜,“耿太傅的亲孙女,观文殿大学士刘大人的四女,太常少卿祝大人的亲妹……都死了。”

男人散漫一笑,愉悦道:“臣已与这三家结了血仇,娘娘竟还不知足,想让吏部也成为臣的死敌吗。”

……

安北侯顶撞太后,成了这场宴席上最大的闹剧。

众世家被遣散,明娆顺着人流往外走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男人立在上首位,居高临下,冷眼睨着那位后宫之主,目露嘲讽,桀骜不驯。

他的袖袍还是残缺的,衣袍也溅上了不少酒水,只随意在那站着,却丝毫不显狼狈,倒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明娆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前世不知,他们的关系竟这样差。

可从前便听人说,太后乃是安北侯生母的孪生胞妹,他们是血亲,究竟发生过何事,叫他们的关系这般恶劣。

当晚,明娆偷偷找明卓锡要了治伤的药。

在对方急切的追问下,她只能编造谎言道,是捡东西起身时,肩膀不小心撞到了柜角。

明娆关起门来,自己脱掉了薄衫,露出了肩膀。白皙的肌肤上青了一大块,隐约有泛紫的痕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药盒,任命地开始上药。上完肩膀的,又给掌心也抹了一层药。

他的手劲还是一如既往地大。

从前他们唯有的一次肢体接触,便是他那次发怒,将她压到床榻上……

明娆红了脸,摇摇头将繁杂的心思都甩开。

依着前世的经验,今晚会有圣旨传到眀府,可今夜……

安宁、安静,无事发生。

熄了烛光,一片黑暗,明娆此刻有些庆幸,幸好陈氏没有给她安排贴身婢女,不然肩膀的伤怕是很难瞒住。

肩膀还隐隐作痛,手心也火辣辣的。明娆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都是虞砚的那双懒散的眸子。

白日即便担惊受怕过,但想着他,也很快便睡着了。

……

安北侯府,云清苑。

虞砚敞着外袍靠在软榻上,盯着案几上的东西出神。

那双总是睡不醒似的眸子此刻睁着,再无懒洋洋的神色。

眸色漆黑幽深,烛光映在瞳上,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桌上摆着一块石头,上面还带着斑驳血痕。

血迹早已干涸,只余下浅淡的痕迹。

孟久知站在一丈远外,沉默地候着。

他也不知主子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人把一块假山石撬下来,还不准碰到朝外面的那边,不许把上头的血迹抹掉。

关于赐婚,因为起了争执,所以最后的旨意还未定下,但虞砚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去凉州,将她的事打听清楚。”隔着屏风,男人沙哑着声音开口。

孟久知大脑卡了一下,“她?”

“明……”男人停顿了下,“二姑娘。”

孟久知艰难道:“可主子,圣旨还未……况且太后说的是大姑娘,不是二——”

“去便是了。”虞砚不容置喙地说道。

“……是。”

孟久知离开,虞砚拿起那块沾了血迹的石头起身,走向床榻。

将石块放在榻上,又从枕下拿起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手掌比了比。

犹豫了片刻,还是换了只手。

换了右手,那只将人推开的手,也是她受伤的那只手。

刀刃锋利,只轻轻一划,便破开掌心皮肉。

血很快渗了出来。

男人神色平淡,拿起石块。

一滴猩红的血顺着掌心下落,滴在了石块上面。

他很小心,只一滴,就落在旧血痕的旁边。

两块血渍相邻,紧紧相贴,边界融在一起,很快看不出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