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妙华进了厨房,初雪和初夏两人正在准备午饭用的玉米蔬菜肉丸,两人刚来的时候都带着在水榭时的习惯,什么都不多问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来了这两日许是气氛不同,加上跟田妙华更熟悉了些,感觉不到她有什么大总管的架子,不由得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中初雪年纪稍长,性子也算沉静,心思更细密些,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将这两日来的疑惑问出口:“姑娘,您在这里是不是被刁难了?”

姑娘这个称呼本身就是水榭里的尊称,偌大个水榭能被尊称姑娘的不过只有三五位,即使锦地罗姑娘嫁了人他们也没有改口。因为在水榭看来水榭里的姑娘即使嫁了,姑娘也还是他们的姑娘,只不过多了个姑爷。

当然只除了门内自销当上了门主夫人的那一位。

他们四个被唤来替锦地罗姑娘做事,起初并没有想太多,不论是姑娘懒得做家事还是夫家下人不够又不方便添置,总归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就是了,离开水榭换换环境也是新鲜。

但是他们越是暗中在这个家里观察着就越觉得不对,就不说姑娘和姑爷的相处如何,人家夫妻俩要怎么过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玉嬷嬷和这两个小的显然就在排斥姑娘这个新夫人,这么多的活都推给姑娘,难怪姑娘要调他们来帮忙了。

水榭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这种委屈的,锦地罗姑娘身为水榭的大总管,地位只在门主与夫人之下,何苦就跑来受这个委屈?

只要姑娘一句话,他们现在就可以去做了那个老虔婆,让她再也不会烦着姑娘。

然而田妙华却依然只是笑笑,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她刁难她的,我们做我们的,横竖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是姑娘……”

初雪心里觉得不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姑娘都这么说,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初夏那丫头年纪小,心性也单纯,平日里做事倒是挺妥帖,可对周围的事就什么都不上心,懵懵懂懂的,没事发发呆,还时不时的慢半拍。

她听到初雪和田妙华的对话才后知后觉,一脸茫然加愕然道:“嗄?姑娘被刁难了吗?要我去解决那人吗?是谁刁难的?”

初雪无奈地看看她,摸摸她的头,“没事,看着你的锅。”

姑娘都不让她们管了,初夏这呆萌姑娘也就没必要知道了。

田妙华知道程家的事总归是瞒不住初雪四人的,他们日日在这个家里的暗处待着,有什么看不到的。

所以她不否认什么,但也不承认什么。不管他们看懂了什么,只要没有她的亲口承认也总归只是猜测,没有定论他们就不会对水榭的人乱说。但若是她亲口承认了她和程驰之间的事,保不准他们之中的谁会咽不下这口气跑回水榭去告状。

水榭一向护短,从上到下的人都习惯了这种风气,指不定就把事情闹大了。

到时候灭了程驰一家再全员出动去给她找个新夫君的事儿都不是不可能干得出来。

因此她和程驰之间的事情她对谁也不打算说,就安安稳稳地在程家待一段时间,用着程家的资本给自己赚上满钵的私房钱,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离了,就回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去。

这时候外面传来底气不足的一声:“喂——”

田妙华耳力好自然听得到,可是她又不叫喂,于是便没有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又传来比刚才声音更低的,不情不愿的一声:“后娘……”

这个称呼也太难听,她不喜欢。

直到他又憋了半天,憋出一声:“妙姨!”

田妙华这才走出来,小样的原来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喊人嘛,至于叫不叫娘的她也不强求,又不是真的要留下来给他们当娘,就这么喊着吧。

她抬头好笑地看着程小铠那一脸状似屈辱的神色,简直是为了弟弟委屈求全。

田妙华掩住自己觉得好笑的神色,对小孩子该逼的时候逼,但也不能逼得太急,不然刚低头就要恼羞成怒了。不管怎么样他还知道妥协就好,服软了第一次,后面就好办多了。

她悠悠地对程小铠问道:“想清楚了吗?”

程小铠用力扁着嘴,咽下一口气:“想清楚了!你快放我们下去!”

田妙华继续瞅着他,程小铠才改口,“妙姨,请放我们下去……”

哦,这回连请字都会说了。

她差点要以为他们真被养成了野孩子呢。

这回田妙华没有直接让他们掉落下来,她脚下一点飞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树梢上。

程小铭和程小铠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直往里吸冷气——飞,飞起来了!老妖婆真的飞起来了!!

她从树枝上慢慢走过去,一手一个抄起两个惊讶得快要石化的小娃,说一声:“要下去喽~”

然后两个小娃娃就被她抄着飞离树梢,张大着嘴巴灌了一肚子风。

待把两个小娃放下,田妙华弯着腰,甜甜的脸笑得跟狼外婆似的,警告他们道:“你们听好了,没有其他人照看你们的时候,我在哪个院子你们就必须在哪个院子,不许乱跑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还有,刚刚的事你们若是敢告诉别人——”她扫视过两个孩子的脸,跟他们分别对了一下视线,然后笑眯眯阴恻恻地道:“我就吃了你们。”

两个人的嘴巴都还没合上脸色又顿时发青——妖怪!真的是妖怪!!

呜哇——怎么办啊!!爹爹娶了个女妖怪回来哇!!

……

一上午两位小少爷都无比乖觉,让他们待在侧院里他们就老老实实地玩泥巴——表面上老老实实地玩泥巴。

他们时不时的趁田妙华在厨房里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窃窃私语,商量着要怎么戳穿后娘是个女妖怪。

程小铭对此很是迟疑,低低的声音懦懦的:“不要吧,哥,那可是妖怪,我们想戳穿的话会被她发现的……”

程小铠一个小小的娃却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育程小铭道:“你都忘了嬷嬷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了吗!妖怪可是会害人的,我们如果不告诉爹爹,爹爹迟早也会被她害死的!”

程小铭这下不说话了,就算他们平时跟爹爹不亲,又或者觉得爹爹会不要他们,可也还是不想爹爹出事啊。

商量之下他们决定在玉嬷嬷病好之前先不告诉玉嬷嬷,不然玉嬷嬷要是也被吓到,病的更重了怎么办呀!

田妙华根本就没理会两个小娃的嘀嘀咕咕,她做好了红糖核桃枣糕就喊两个小的过来,洗干净他们那沾满泥巴的手让他们端坐好,把枣糕放到他们面前,“吃吧。”

他们昨天喝过那甜甜的红枣蜂蜜甜汤,今天一闻到枣糕的味道馋虫就被勾出来了。虽然当着女妖怪的面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渴望,但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却早已经出卖了他们。

田妙华也不再看他们,故意别开视线慢悠悠地剥一盆虾子,不咸不淡地说着:“快点吃啊,吃完还要给玉嬷嬷送饭呢。”

他们的那点矜持在听到要去给玉嬷嬷送饭之后,就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不再绷着的借口,再也忍不住拿起枣糕大吃起来。

田妙华见他们开始吃也就不再装模作样的剥虾子,把盆放到一边,发觉本来做红枣甜汤和枣糕都是给他们压惊用的,结果貌似都变成她在吓唬他们了。

程小铠吃了两块巴掌大的枣糕,程小铭饭量小,只吃了一块。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了田妙华就把玉嬷嬷的牛腩煲芋头盛好,又盛上白饭,顺便带上玲珑的早饭,身后跟着两个小的,便往下人的院子去了。

田妙华先去了玲珑的屋子,玲珑被吹了迷药昏昏沉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田妙华走进她的卧房,悄无声息地拿洒了解药的帕子在她床边晃了晃,她才悠悠转醒过来。

对于自己睡到日上三竿还让夫人亲自端来早饭这一点玲珑简直无地自容,田妙华无比温柔地宽慰她道:“你昨晚照顾玉嬷嬷也累着了,多睡一会儿没事的。”

玲珑感动得泪流满面,如此温柔体贴的夫人到哪里去找啊!!

“你的早饭我放在这儿了,还有玉嬷嬷的牛腩煲芋头,吃了强健体质,对身体很好的,你让她多吃点儿。”

田妙华自觉玉嬷嬷一定不愿意瞧见她,就别在她身体不好的时候去给她添堵了。

玲珑一边快速地穿衣服一边应着:“是的夫人,我一定让玉嬷嬷多吃点,您放心吧!”

她就像个旋转的陀螺,飞快地穿衣,冲到院子打水洗漱,又冲回来梳头,坐到桌前三两口吃完早饭,最后端起玉嬷嬷的饭菜又冲出去。

田妙华就只是笑笑地看着她像个陀螺似的转,最后提醒她把门外那两个探头探脑没有进来的小子也带去看看玉嬷嬷。

第十一章 妖怪

玲珑一出房门,就被两位少爷嗷嗷扑上来的架势给弄懵了。

程小铠和程小铭在玲珑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早就急得挠心挠肺,但是他们还是受过一些教导的,比如不可以随便进未婚女孩子的闺房。何况妖怪也在屋里,他们就算进去了也不能说什么。

好容易等到玲珑收拾好,他们扑上去拖着玲珑快步往玉嬷嬷的房间跑。

玲珑被两个小不点儿拽着,又怕碰了他们又怕撒了饭菜,弯腰跑得无比艰难,“哎哎少爷你们慢点啊,这么急干嘛?”

两个小的抬起头用一根指头放在嘴上用力地“嘘——嘘——”让玲珑别说话,拖着她一直远离了玲珑的房间,看看田妙华没有跟过来才停下来急急地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道——

“玲珑姨!后娘是妖怪,我们看见的!”

“后娘要来害我们了,爹爹要被她害死了,哇——”

玲珑无奈地看着两个小少爷,她知道他们不喜欢突然多了个后娘,但没想到连这种招数都想出来了。

她微微叹口气劝道:“少爷,这样说夫人的坏话将军要生气的,以后别说了,嗯?”

玲珑竟然不相信他们,让他们深受打击,急急地想要证明,“是真的!她还会飞,还把我们挂在树上,就是厨房外面那一棵!”

玲珑想了想厨房外那棵老树的高度,又叹了口气,她一手端住托盘空出另一只手来摸摸两个人的头,“少爷,你们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昨儿被困在树上,是吓坏了吧?别怕,梦都是假的。”

现在玲珑不怀疑他们是故意说坏话了,可是他们也更口说不清了。

“快来吧,我带你们去看看嬷嬷。”玲珑想两个小少爷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嬷嬷身边,突然看不到嬷嬷一定很不安,也许见了嬷嬷说一会儿话会让他们安心许多。

她先一步走向玉嬷嬷的房间,两个小的在她身后挠头纠结。他们的心思太简单,以为只要把后娘是妖怪的秘密说出去就可以了,却根本没想过听到的人信不信。

“哥哥,怎么办啊?”

“没事,玲珑姨整天跟后娘在一起,一定已经被她迷惑了,我们回头去找大鹏叔和文叔叔!”

那个待会儿再说,现在要紧的当然还是去看玉嬷嬷。

两个小的跟在玲珑身后进了屋,玲珑的衣裙上被田妙华偷偷抹了迷香的解药,她进屋之后刚放下餐盘弄出点动静,玉嬷嬷就醒了。

两个小的见玉嬷嬷睁眼便围到床边去,“嬷嬷”“嬷嬷”的叫着。

玉嬷嬷撑起身子把他们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关心的问:“昨晚睡的好不好?吃过早饭了没有?”

两人在生病的玉嬷嬷面前乖觉的很,点头一一应着,“睡好了,吃饱了。”

虽然瞧着这头发是乱了点,衣服也不怎么整齐,但至少吃饱睡好了,玉嬷嬷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她摸着两个孩子的小脸蛋轻声说:“嬷嬷这两天不能照顾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吃饭睡觉,别惹夫人生气。她虽然不是你们的亲娘,可你们到成年之前都是要仰人鼻息生活的,若是惹她生气,嬷嬷现在也保护不了你们……”

她越说越忧伤,玲珑听得无语,赶忙打断她,“嬷嬷快别说那些了,夫人炖了强身的牛腩煲芋头快吃点吧。大夫可是说了,你一定要静养,保持心情平和不能思虑过度更不能伤心难过。”

两个小的一听大夫的话就再不敢往床边靠,他们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玉嬷嬷每次总是为他们的事伤神,甚至有时候光只是看着他们都会落泪。

他们躲得远远的,都快退到门口去了,软糯的声音说道:“我们要嬷嬷要起来,不要嬷嬷生病。”

玉嬷嬷险些被他们感动得老泪纵横,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不让自己表现出伤感的样子,说道:“好,好,嬷嬷不想那么多,嬷嬷一定快点好起来。”为了两个小少爷她也得快点好。

玉嬷嬷时常感叹自己这多舛的一生——她自己的孩子不到半岁就夭折了,自己又因为生产时的一些意外而不能再生。丈夫因此离开了她,她走投无路之下被夫人收了她做奶娘,因而遇上了那般可人的小姐。

曾经能够看着小姐亭亭玉立的成长就是她莫大的安慰,谁知小姐却那般命苦,临终苦等的将军没有回来,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而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命苦,这般年纪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小姐。

小姐去了,却又留下两个如此贴心的孩子,让玉嬷嬷时常感叹老天为何如此弄人,每每让她陷入伤心绝望,却又给她一丝安慰。

当年绝望之时便有幸得老爷和夫人收留,如今就连将军,那个让小姐苦等不见不能瞑目的将军也着实是个好人,即便小姐去了,也从未亏待只不过是个奶娘的她。

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玲珑塞过来的牛肉煲芋头,深深叹一口气——便是这新夫人,又有哪里不好呢。

那么温柔贤惠又能干,无论她如何刁难她却只做得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错处。几番针锋相对玉嬷嬷都只能碰了一鼻子灰,这般高下立见,玉嬷嬷不是不知道新夫人若有心对付她,怕自己这把老骨头早就散了,新夫人这是让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