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着实是当时迷恋,也容易看着移不开眼,但一旦不见了,也就“过眼云烟”了,跟她从前喜爱的任何一样东西没什么两样,放下后也能忘,也能丢脑后——所以归根结底,她还是极致自私,能牵着她心走的,只有她自己,这世上,再没有能叫她真正沉得进去的所在……

这几天她比较挂心的还是荀小匀,因为自那天她从王府回来,就不见小匀。

戏班儿的人说小匀老家出了点事,他回去处理了,那日羊才没放心上;可这么几天了,给他去电话,也频频转入语音,说他忙,稍后再回话。羊想关心帮忙,都没个头绪可咋办……

相府,

梁相亲自下厨,正在做一道“干丝”。

这是一种特制的豆腐干,较大而方,用薄刃快刀片成薄片,再切为细丝,就是干丝了。讲究一块豆腐干要片十六片,切丝细如马尾,一根不断。

梁相身材保持恁得好,衬衣扎在西裤里,腰窄雅致;手形也好看,握刀见手背经脉络净而有力,这是一双掌握乾坤之手,如今片丝也是井井有条,

“我老家淮州就有吃早茶的习惯,人说淮州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披’,你晓得什么意思,”问趴一边看他切片的小肥羊,

小肥羊一嘟嘴,“皮包水就是喝茶,水包披就是洗澡呗,”

梁相听了欢喜,这只手刮了下她鼻头,“就你聪明。对头,咱们那儿早上喝茶可是极惬意的,要碗干丝,来点上好的龙井,既消磨时间,也调动胃口。”

干丝切好,在开水锅中烫烫,而后蓖去水,还得在碗里堆成宝塔状;羊拿起她调好的佐料,有麻油、酱油、醋,浇淋在上头,立马香漫四溢。

正准备动筷子,

管家先以来报舅爷韦琪方来访,

西铭叫羊先吃,自己要出去处理公事了,

羊拉着他手腕,捻一小筷子干丝喂他嘴边,梁相抱着她边嚼边点头“还是我羊儿调的料好,”羊这才满意放他走,

哪知过不了一会儿,羊还端着这碗干丝边吃着往花园走去,路过楼下小会客厅,就不防备捡着个耳朵听见里头人说,“……哎,来时堵了车,说水榭楼那边今早死了个戏子,叫荀小匀……”

羊抱着的干丝碗摔地上!

第512章 3.131

荀小匀死得很惨,烧成一把灰,只有一只断指证明这个人曾经到这个世上来过。

最后断案给出的结论是抢劫杀人,据说荀小匀从老家返回,回到水榭楼也就是他如今的戏园子,当夜遇着这桩祸事,歹徒入室抢劫,残忍杀害了反抗的荀小匀,并毁尸灭迹——一切证词、证据链都是清晰的……

羊肯定哭死,一代名伶就这个下场,且死状悲惨,她怜啊……

她的队伍们却反应各不一,梅粒陪着她“悲愤”,但最后还是以安慰为主:“还有嫣之美不是,再说名角层出不穷,咱们多挖掘挖掘。”

柯秒根本不屑,“死个戏子罢了,他这辈子够咯。”考虑到秒秒因佟话的缘故,本就厌恶荀小匀,这个态度也正常。

多多这回倒属最“正确”的,“放心,一定将凶手缉拿归案,还他一个瞑目。”

不管怎么说,羊还是消沉数日。

如今荀小匀也死了,他的戏班子肯定也散了,羊也不想再留在那块儿徒留伤心,回相府了。

是她自己要回相府住,梅粒和秒秒也无话可说;这会儿都是“心照不宣”,她跟梅粒住几天,跟秒秒住几天,两房都“错开得极精准”,羊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瞒得好”、时间管理得优秀!咳。

却,常住相府了,该多多更多照面的机会了吧,然而……你想想连羊自己都觉察出来多多对她的疏远——多多是真的在远离她……

多多基本不回相府这边了,就算“万不得已”因公必须回来,那也完全“公事公办”,只出入父亲办公室,好,总有遭遇羊的时候吧,那就真正把羊当成“父亲的宝贝”,保持距离,只有“尊敬”的礼节——是的,这不分人前人后!羊想靠近他呀,多多的疏离感却着实叫羊再也拉不下脸面,仿若哪怕娇啫的喊声“多多”,都是她自作多情……好,羊已经逐渐从“痛惜荀小匀的死”中走出来,现在心里渐渐成癌:头一个,多多开始不要她了!

羊是自私的,她就最好脸面。从前,她在乎得起谁?那时候,如果多多这般,她丝毫放不得心上,只怕还会松口气——如今,可不同了:多多,梅粒,秒秒,包括老梅、西铭,都是她认证了的她的人!也是笃定了跑不了,会一直永永远远把她捧手心里疼的“自己人”!怎么,还会变心呢……羊这会儿还是懵的,她还是有点不信多多会舍得离开她……

……

秋风一起,就有愉快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闭上眼睛,则是一片灿烂的金黄——不是风卷落叶,也不是层林尽染,那是蟹在爬……是呀,又到吃蟹的时节了。

“这食蟹之趣儿呀,还在于那一整套仪式是不,不可直奔主题,而宜渐入佳境,先将蟹爪、蟹螯等周边部分逐一吃掉,及至蟹盖被揭开的那一瞬间,感觉就像那一座宝藏的山洞大门,在阿里巴巴的面前吱吱呀呀地打开……”梅粒边开车边聊,羊带着笑舒服靠在副驾椅背上,“所以一会儿不用你给我剥,我自己来。”

“遵命。”

梅小王爷找着的吃蟹的地儿能次?简直不要太有秋的意境,特别是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

它要比别处的其它树大出许多,足有合抱之粗,如一位“伟丈夫”,向空中伸展;又像一位矜持的少女,繁茂的叶子如长发,披肩掩面,甚至遮住了整个身躯。羊就猜想呀,当初它的身边定然有许多的树苗和它并肩成长,后来,或许因为环境规划需要,被砍伐了;或许就是它本身的素质好,顽强地坚持下来。它从从容容地走过岁月的风雨,高大起来了。闲来临窗读树也一定极舒心……

这里其实是私厨,主人的外祖据说还是知名的教育家。主人说,每每想念外祖就会望向这棵梧桐,哪怕夜如墨染,只能依稀看到它黛青色的轮廓,承受着一份天边的苍凉;但,阵风过处,是叶叶枝枝互相簇拥颤起的呼号,时而像罗斯国民谣,时而像若有若无的诗歌,不知怎的,外祖的影像就会蓦然浮上眼帘,似与这株沉默的梧桐有种无法言喻的契合——不求巨臂擎天的闻达,但也有荫庇一方的坦荡。

主人说得有意境,羊也凭栏沉思,这时她充分展现了少女的静美与窗外这份秋思的壮美结合,主人多次与梅粒低语:这孩子好有灵气儿!

说多多也会来时,羊是转头看过来一眼的。

大闸蟹上桌了,张岱云:“河蟹至十月与稻粱俱肥,壳如盘大,中坟起,而紫螯巨如拳,小脚肉出,油油如。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

着实如此,看着这大盘上各个绳捆如她两拳合拢大小的蟹,羊由心欢喜。

主人是懂蟹老饕,又讲了不少蟹的困境,他说“长江蟹这一优秀的蟹种,前十几年因遭受杂种蟹的严重种源污染,几乎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咳,大举兴修水利,大闸蟹通往长江入海口水域产卵的路径受阻,他们回游生态规律遭到破坏,加上农药的滥用,野生大闸蟹数量骤减,同时体积萎缩(人为的生态危机下,生物的变异似乎具有某种奇怪的规律,即一切好的东西变小,坏的东西则变大)……”

梅粒也说“着实如此,那时候蟹迷们也是望洋兴叹呐,遂‘赛螃蟹’之外,自行研制出些什么‘假螃蟹’聊以解馋:250克土豆,一小段胡萝卜,煮熟,去皮,揿成泥,与姜末、糖醋以100克精制油翻炒即成。美食家林苛步的评价是‘外形酷似,蟹味十足,而且只花一块钱’,寒酸透顶哟。”

正说着,韩治上来说,“易惺打电话过来说,多多不过来了,他们在……”

好吧,谁也没料到啊,一直平和、貌似专心剥蟹享受的羊,突然丢下手里的一切,“让他过来!!”声音尖利,把她刚儿静立窗边与外头梧桐秋景壮美融合的美境,击打得碎碎……

第513章 3.132

“让他过来就是,发这大脾气干嘛,”梅粒边用湿巾给她擦手,边微笑说,这只鬼内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韩治又去打电话,这边梅粒搂着她腰还在小声哄。

再进来,韩治也为难模样,小声,“过不来了,多多去了元洲……”眼见羊捉着梅粒手腕的手一掐,眼泪掉下来,其实一直就眼睛湿红湿红,就跟郁结于此,这下好,再一听不得愿,掉下来的才快!

梅粒也不吭声,手一抬,韩治赶紧把电话交给他,再拨,

“你叫多多接电话……废话什么,叫他接电话!”

结果,梅粒也多不信地挪开些手机看——挂了?!

见状,羊起身就要走,都开始抽泣了。梅粒一把捉着她手腕,也起身抱起她往窗边走,一直抚着她背小声说话,

梅粒说“不生气,今儿我肯定叫他过来,”

羊头扭一边望着窗外梧桐,又哭着摇头,

梅粒掌着她脸抹那不断流下的泪,心里一开始的“幸灾乐祸”早变成恼怒,你多多再怎么作,别这么惹她生气呀!

“羊啊,你晓得多多职儿担得大,有时候是忙些……”梅粒才是真心过不得她伤心,纵到极点,看看,关键时刻还是狠不下心对多多落井下石,劝起来,

羊直摇头,泪眼看向梅粒,挨上了他脸庞,“小粒,今后有那么一天你烦我了,要走了,就直接跟我说声儿,别这么……”越说越伤心,哭厉害了。小粒掌着她后脑已经堵住了她的唇,“胡说什么呢!经历了这么多你还这么说,是嫌我命不长,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小粒也是怒了,双手捧着羊的脸庞,又生气又伤心,“羊啊,你不能因为别人如何,就累及…你看看我,羊,你好好看看我,我梅粒从始至终对你!…至死不渝!”小粒也是慌了,他是不知道多多又在玩什么花样儿,但,对羊的感情这方面,他是要最真最纯的那个,绝不允许掺杂任何“手段呀波折呀”;他就是要羊一直随心所欲,开心,康健,绝不给她添堵,当然,也不会任任何人给她添堵,包括多多!

这番话是抚慰了羊心的,接下来她也愿意跟小粒讲述了最近多多的异常。梅粒肯定还是主要安抚她,但心里清楚,多多肯定有事!

不过这次梅粒倒真拿不准他了,

要说多多厌了倦了,变心了——如果多多真想清楚,不愿意这么只做“羊生命里的一部分”,那就不存在“变不变心”,因为,从始至终,心就根本“没有”;不似自己,梅粒是非常明确,无论羊如何,他有一颗“火烫的心”,而且早已认准只熔于她一身,为她不顾一切——厌了倦了,倒是有可能,多多本来“无心”,更不谈“稳定”。现在回过来看,当初他缠上羊,也有他多方面的“策略目的”;之后羊的“死而复生”更显稀罕,占有她,也有与圆艏、梅家抗衡的意义。

最重要的,多多个性里就没有“妥协”二字,如今,羊在柯秒、梁家、梅家间取得了一个“相对平衡”,从另一个方面而言,也是这几家愿意“妥协”的结果。很有可能,见这个“稳定的三角”短时期内暂时也没“破局”的可能,多多的傲气导致他的耐性也到了终点,不愿再“妥协”了,干脆放弃……

但,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梅粒又不敢完全肯定。毕竟多多小半辈子没流过泪,羊“走了”的那天,以及羊“复生”的那天,多多那淌下来的泪,那种眼神,那手指尖的震颤,那样真,那样真,是绝绝对对“愿意用命去换她一切顺遂”的刻骨铭心!

这也能“装”,那多多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真不真,假不假的,梅粒还是愿意前往亲眼亲耳去会会他再说。

……

话说,多多确实在元洲,而且,秒秒也在元洲。

元洲,可说拥有西南域最美景致所在。最出名的当属壮美仙雨湖!

仙雨湖的名气大,归拢来说,在于它是极复杂的文化人格的集合体:

一切教义都要到这里来参加展览。再避世的,也不能忘情于这里的热闹;再苦寂的,也要分享这里的一角秀色。佛教胜迹最多,不必一一列述了,即便是超逸到家了的道家,也占据了一座葛岭,这是湖畔最先迎接黎明的地方,一早就呼唤着繁密的脚印。作为儒将楷模的林迦飞,也跨身于湖滨安息,世代张扬着治国平天下的教义。宁静淡泊的国学大师也会与荒诞奇瑰的神话传说相邻而居,各自变成一种可供观瞻的景致……

秒秒背手走在湖边,心情放松,想着啊这仙雨湖成名过早,遗迹过密,名位过重,山水亭舍与历史的牵连过多,结果,成了一个象征性物象非常稠厚的所在;游览可以,贴近去却未免吃力……

“柯助,这边景致一绝,有没有想这边找补一个小别院……”陪同他游览的是元洲州抚二秘张旭宽。这次“航天不对见制四十周年”庆典在元洲举行,来的大人物,除了梁家的梁多,就属这位宫里“直达而来”的柯助最重要了。所以元洲这边招待得十分谨慎,“专人专班”点对点接待,也就是说接待多多的是一套班子;接待柯秒的又是另一套班子。

他这个提议,秒秒倒真没觉得多余,仙雨湖周边土地今时今日寸土寸金,早被当地严管了,更甭论建什么别院。秒秒也晓得张旭宽的意思,他说的只怕是距仙雨湖有段距离的坎诗州那边,正好元洲近段也在重点开发那边,张旭宽才敢如此“大胆推荐”。

秒秒肯定看不上坎诗州那块,要找定也是仙雨湖最有价值的地儿!譬如说,他刚儿走来,就觉得“钱王焰”那里不错,枫叶重重,童话城池一般……羊一定也喜欢。

当然,这就不必当面“询问”张旭宽了,何必引他多想。

秒秒没接他这个话儿,张旭宽也就认为他无意,遂转了其它话题。

走着走着,

却忽见一辆辆工程开采车往里开,少几辆还无所谓,湖边周遭总有维修的地方。关键是,这工程车辆太多了,且,全为均用;再,秒秒注意到了,开往的方向可是“钱王焰”呀!

第514章 3.133

秒秒也不吭声,背着手又往钱王焰走。张旭宽忙喊“柯助!”秒秒笑笑稍扬下巴,“走,去看看,修啥呢。”

其实张旭宽也不晓得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些工程车,“不明状况”的情况下,如果叫柯秒逮着些什么也不好,遂落后了几步赶紧打电话想问明情况……

秒秒走去前头,他的私助乔云一旁低说,“这规模,怕是钱王焰能落脚的地儿都得翻开咯。”

“莫非地下有宝贝,”秒秒哼笑,再指示“你去摸摸底。”“是。”乔云本就出身西南这边的老乔寨,当地的事儿有门路。

结果,打听来的一说,秒秒可不高兴了。——这块地谁霸占了?可说死死的对头,梁多。

说个实话,知道这次来元洲参加庆典也有多多同行,秒秒本想推了不来。

真的是为了羊,秒秒是忍下了多少口气:一个是荀小匀,碎尸万段都不心疼的一个戏子,现在是已经死了,便宜他了;再一个就是梁多。

秒秒的姐姐已经死了,他姐可还留在佟话身边好好儿的!

且不提,羊“临死”前他受得那番折磨……这些可都是他跟多多解不开的仇怨!

来是来了,秒秒还在忍,大不了不碰面不对眼儿,羊现在安顺就好——但是,这一听是多多霸占了钱王焰,秒秒真是一口气再也咽不下去!怎么就事事都要与他抢!!他才动了心思说在钱王焰这边给羊搞间别院,好家伙,多多已经破土动工了!可想,秒秒那心头冲起来的毒怒啊……

可,真叫秒秒也没想到,还没等他发力反制,好戏来了!

……

梅粒真是见不得羊受一点委屈,伤一点心,已经随后追来元洲,一定想当日把多多带她面前!

巧了,才出机场坐小车行路上的梅粒正好也是遇见这浩荡的工程车——多多就在元洲,这阵仗,也只能他拥有了,梅粒肯定追寻而来,这是搞啥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