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官在宫门外翻身下马。

令牌与折子一并呈上,他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徐公公、归德府、立刻……”

侍卫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守着宫城,平日也会闲聊殿下南下迎灵的事。

大伙儿心里都有个地图,知道殿下大致行到什么地方了。

近些日子,应该是将将要走出归德府了。

这个当口上,徐公公从那儿送折子进京,还是这般急切,定然是殿下仪仗出了状况。

侍卫哪里敢耽搁,接过折子就往里送。

御书房里中,吴公公伺候皇上批折子。

于公公候在廊下,轻声指挥小内侍们做事。

远远的,见一内侍跌跌撞撞往这厢跑,于公公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绝不可能是内侍不懂规矩、毛手毛脚,定是出状况了。

于公公大步迎上前。

内侍把折子递过来,喘着粗气,也就这么几个词往外蹦。

于公公心里一惊,二话不说,捏着折子就往回跑,一直跑进御书房,躬身把折子送上:“徐公公从归德府送回来的急报。”

皇上提着朱笔的手一顿,正批着的折子上留下了红色的一点。

吴公公亦是吃惊,不用皇上吩咐,赶紧转呈了折子。

皇上丢开了朱笔,打开了折子,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宁陵县驿站,殿下与夫人的房间,半夜被大殿下的亲随至晋放火。

至晋为了行事,在驿馆的几个房间里点了迷香,恐也在馆内睡前供给的甜汤里下了东西,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中了招。

他还把酒窖的酒坛挪来了,为了加剧火势,想伪造意外走水。

万幸都尉警醒,发现了至晋点火,尖叫惊醒了殿下与夫人,才没有酿成大祸。

而至晋被中迷药不深的徐氏兄弟当场抓获,连他徐公公这条命,也是徐其润在火烧到他的房间前一刻,给扛出来的。

因救得及时,并未有人在大火中伤亡,但房子塌了,物什、仪仗等损毁,后头另附清单一份。

至晋由归德府宋秩审讯,此事究竟是他自己所为、还是奉了大殿下的命,还要等宋秩审后才知一二。

殿下一切安康,夫人略受惊吓,太医开了宁神的方子,皇上请放心。

此番送急书进京,除了禀告之外,亦是请示皇上,仪仗是继续南行,还是转头回京。

……

皇上自然没有心情去看后头附着的清单。

他连呼吸都紧得厉害。

即便徐公公再三保证没有伤亡,以骁也安好,可皇上还是心慌得不行。

迷药,酒水助燃,放火烧房!

这是何等恶劣之事!

如果没有一只能打能叫的黑猫,等房间完全烧起来了,以骁还有命吗?

别说他中了迷药,很可能没有醒,就算是醒了,也不一定能在浓烟滚滚的火场里辨明方向逃出来。

更何况,身边还有妻子。

温宴和不比以骁的身手。

哪怕最后保住命,也难免烧伤、砸伤,被浓烟呛伤……

折子上写着,最后烧坍了差不多半个驿馆。

这还是及时救火了,火场里晚一刻都不得了,驿馆可能都烧没了。

那时候,能逃出来多少人?

会丧命多少人?

真成了那个后果,宋秩带人赶到,哪里还有什么甜汤,什么迷药燃烧的痕迹,什么酒水助燃,全烧干净了!

就算,那年百戈与至晋是亲戚,他怀疑茂儿参与,又有什么证据?

或者说,证据有什么用?

以骁能完好无损地回到京城里来吗?

皇上的手按在了胸口上。

吴公公就站在他身侧,壮着胆子偷瞄折子,亦被上头内容弄得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然后,是叹息。

天家啊,这就是天家。

“皇上,”吴公公劝道,“用口茶顺一顺吧。”

皇上用了一口,靠着椅背缓了一阵,道:“朕、哎!”

五味杂陈,难以用言语表述。

后怕自然有,但更多的感慨,却不来自于所谓的“兄弟相残”。

无论是当皇子时,还是登基之后,他收过很多的急书、快报,有喜有忧,更多意难平。

却有两回,让他深切感受到了无力,连痛都无力去痛。

一是牙城失守,郁家上下皆战死,所有计划功亏一篑,迎面而来的是翻倍的麻烦与难题;

二是郁薇和他派出去救援的亲随都死在了江陵,唯一能让他稍感慰藉的是儿子平安活了下来,且沈氏杀手都被除去,消息没有漏出去。

两次,都是他在京城,远方出事,他鞭长莫及,只能事后得到一个消息。

这一次亦然。

却也不同。

折子上没有什么与“死”沾边的,人都活着,好好的,他不会看到冷冰冰的伤亡统计,这就足够让皇上感慨万千了。

至于事后处置……

皇上渐渐平复下来,与两位公公道:“你们也看看。”

吴公公已经瞄过了,又重头读了细致读了一遍,然后给于公公。

于公公一直悬着心,他不知事情,只看到皇上面色阴沉,心里七上八下,这会儿看完,亦没有缓过来多少。

大殿下真是疯了!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皇上这时候问道:“你们怎么想?茂儿知情吗?”

吴公公和于公公对视一眼,这问题难答,却也不能不答。

硬着头皮,吴公公道:“宋大人审讯至晋,想来,很快就有初步的案卷送到。”

皇上抬眼看他。

吴公公又道:“不过,不管那案卷上怎么写,皇上,您的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皇上听完,没有否认。

是的,他有答案。

他知道,就是朱茂动的手。

先前,朱茂在御书房里与他说话时,那坐立难安的样子,与其说是担心章氏,不如说,朱茂在等宁陵的结果。

输赢在此一举,以朱茂的城府,是不可能藏得住的。

“去叫他来见朕,”皇上说完,在于公公退出去之后,又改了主意,“不,先不叫他,去请太师与太保来。”

不多时,赵太保与金太师到了御书房外。

吴公公迎出来。

赵太保压着声儿问:“听说刚刚有急报送到?”

“徐公公从归德府送回来的,”吴公公见两人面色一变,亦小声,“殿下他们身体都康健,就是出了些状况,二位不要着急,小心身体。”

金太师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康健就好,只要康健,什么状况都不是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