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于嬷嬷的说法,仇珉对儿子仇羡,还是十分关切的。

仇家人丁不兴,仇珉早年离乡求学,袁州老家的那些亲戚,五服之内的很少。

这么多年,他就得了仇羡这个一根独苗苗,岂会不喜欢?

夫妻之间生了矛盾,但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有你没我的仇怨。

仇羡一定要跟着母亲,仇珉也不可能硬生生就把母子拆散了。

仇胡氏当时那么个激动状况,眼睛睁开发现儿子不见了,指不定发疯。

因此,仇珉赴任前,曾细细叮嘱过于嬷嬷,看顾好仇胡氏和仇羡,分隔两地,让仇胡氏能冷静冷静,过几个月,他服个软,于嬷嬷多替他说说好话,把母子两人再接去袁州。

计划是好的,可实施起来,却不尽如人意。

仇珉一封一封家书写回来,仇胡氏一封一封点火烧掉。

于嬷嬷愁坏了,好话说尽,仇胡氏都没有一丝心软。

有一回,于嬷嬷受不住,直接问仇胡氏,与其这样,为何不和离?

仇胡氏没有回答。

最让于嬷嬷难过的是,仇羡的性格也越来越偏了。

他开始烧书。

他说,都念完了,记住了,学会了,书没有用了,就烧了。

再后来,他把仇珉从袁州给他捎来的礼物亦都烧了。

一旬里,母子两人加在一块,能烧上五六次。

于嬷嬷放弃了劝说,只每次替他们收拾残局。

直到有一天,于嬷嬷在水缸里发现了一些细小的硬物,她起初没有意识到是什么,直到抬起头来,看到廊下的鸟笼空空……

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包裹住了她。

自那之后,于嬷嬷就时不时病上几天,她想称病回乡休养,不敢再伺候这对母子了。

也是巧了,仇胡氏想要搬到京城生活,于嬷嬷便让女儿来接她。

仇胡氏搬家的动作算快的了,但从起意到出发,也有一个半月。

这些日子里,于嬷嬷从灰烬里发现过大大小小的碎骨头,有些像麻雀,有些像鸡鸭,有些她一眼辨不出的、也不想去细辨的。

仇胡氏搬家后,于嬷嬷与他们母子再无往来,她不清楚仇胡氏过世时的事,直到前几年听说仇珉不幸遇难,才知道仇胡氏早就不在了。

温宴皱着眉头听完了隐雷的讲述。

那些在旁人记忆里的过往,听起来实在不太舒服。

可转念一想,不舒服就对了。

若是没有一点儿问题,跟常人一般长大,那就该是他们的猜想出了偏差,仇羡没有害过方娆,也没有害过仇苒了。

岁娘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这人是真有病。”

温宴问:“吓着了?”

岁娘下意识点头,而后又赶忙摇头:“奴婢不怕。”

“怕就怕,”温宴沿着高墙往前走,“我又不会笑话你。”

岁娘轻声解释:“也不是怕,就是第一次听说,大吃一惊。”

霍以骁走在两人边上,慢悠悠开口:“见识不够,得多见见世面。”

岁娘:“……”

她不敢怼骁爷,只能跟自家姑娘对手指:“这种世面,奴婢一点也不想见。”

温宴忍俊不禁。

高墙上,黑檀儿喵喵叫了一声。

温宴停下步子,道:“就从这里翻,岁娘。”

岁娘还对着的手指立刻就成了摩擦的双掌,后退两步,猛然发力,倏地踩着墙面跃了上去,而后,身影消失了墙内。

霍以骁睨着温宴,道:“你这丫鬟,害怕的样子还挺‘别致’的。”

温宴弯着唇角。

岁娘别致的时候多了去了。

她就喜欢岁娘的性子。

有些愣,有些憨,又真挚诚恳。

霍以骁说完,提气起跳,他无需助跑,轻松就进去了。

温宴比不了他,尤其是,她裹得太厚实了,实在影响动作。

斗篷先解开交给隐雷,温宴确定没有其他碍手碍脚的东西了,才往里翻。

落地时,她前冲了两步卸劲儿,才一站稳,隐雷也跟着落了地。

霍以骁从隐雷手里拿过斗篷。

这件是新做的,很是厚实,领口袖口围了一圈白兔毛,摸着就暖和。

霍以骁递给温宴。

温宴伸手去接,指腹恰巧按在了霍以骁的手背上。

倒也不是存心的,温宴见霍以骁皱了皱眉头,以为他要说什么,可霍以骁只是把手抽了回去。

许是见温宴盯着他看,霍以骁沉声道:“赶紧系上。”

刚才,落在他手上的指腹,很冰。

让她裹严实些,说白了,还是不能解决根本。

得请个太医好好开个方子。

黑檀儿已经弄清楚了仇羡住在哪间厢房,轻声叫着催促他们跟上。

香缘寺算是京城内排得上名号的寺庙了,但也正是在城中,平日香客进香,都是当天来、当天走,很少有人宿夜。

这一片厢房,数量不少,但有人住的也就几间而已。

仇羡今夜住下了,他给仇苒点往生灯,讲究一个气派,请僧人们做法,念上三天三夜,以表示他对妹妹离去的痛心。

温宴等人在房间外停下。

还是老招数,她把迷药点上。

霍以骁一看她拿出青梅来就倒牙,压着声儿道:“都是从临安带来的?”

“是,”温宴笑眯眯地,“可不能浪费了。”

说完,她自己含了一颗,又取了一颗给霍以骁。

霍以骁含了,那股熟悉的味道直冲脑门,激得他险些呛出声。

再看温宴,眉宇几皱几舒,强忍下来,之后,一切如常。

霍以骁心说,小狐狸是真的狠,对人狠,对她自己也狠。

一前一后进了厢房,仇羡睡得很沉,黑檀儿跟进来,跳到了他的胸口上。

仇羡闷哼了一声,没有醒来。

温宴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仇羡,唤道:“哥哥。”

这是霍以骁完全陌生的声音。

这是仇苒的声音。

“哥哥,”温宴又唤了一声,“你为什么把我烧了呢?就像你烧了嫂嫂那样。

你烧了我,就是不想见到我了吧?

那又是为什么要给我点往生灯?

你把我从那边叫回来,是想与我说什么呢?

哥哥,我为什么非死不可?”

角落里,霍以骁按了按太阳穴。

他听着有些头痛。